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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常常被用作隐喻,来使对社会腐败或不公正的指控显得活灵活现。传统的疾病隐喻主要是一种表达愤怒的方式;与现代隐喻相比,它们相对来说缺乏内容。以“政体”内部之感染这一常见的隐喻形式为本,莎士比亚发明了许多隐喻变体——不用费神在“传染”、“感染”、“脓肿”、“疮”、“溃疡”和我们称作“瘤子”的那种东西之间进行细分。由于目的无非是抨击,所以疾病只被分为两类:一类虽然痛苦却可治愈,另一类则可致人于死地。特殊的疾病被拿来充当一般疾病的样本;任何疾病都没有自身独特的逻辑。疾病意象被用来表达对社会秩序的焦虑,而健康则是人人理当清楚明了的东西。此类隐喻对现代那种认为存在一种特定的主导疾病的观念没有影响,在这种现代观念中,健康本身成了颇有争议的东西。

诸如结核病和癌症这样的大病,人们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人们用它们来提出有关个体健康的新的重要指标,用它们来表达对社会的不满。伊丽莎白时期的隐喻被用来表达对某种终究会波及个体的总体失调或公共灾难的不满,与此不同,现代的隐喻却显示出个体与社会之间一种深刻的失调,而社会被看作是个体的对立面。疾病隐喻被用来指责社会的压抑,而不是社会的失衡。它们时不时地出现在浪漫派把心与脑、冲动与理性、自然与人工、乡村与城市对立起来的奇谈阔论中。

十九世纪早期发明了治疗结核病的一种方法,即前往气候更适宜的地方旅行,但医生所建议的旅行目的地却矛盾之极。南方、山区、沙漠、岛屿——地点尽管各不相同,却恰好有一个共同点:离弃城市。在《茶花女》中,当艾尔弗雷多赢得了维欧莱塔的芳心后,就随即把她从邪恶、不健康的巴黎迁到了有益于健康的乡下:立刻,她就康复了。而当维欧莱塔离开乡村,重返城市,就等于放弃了幸福——在城市,她的厄运已经注定,结核病重新回到她身上,她死了。

癌症隐喻将离弃城市这一主题扩展了。当城市事实上还未被看作是致癌环境前,城市自身就已被看作是癌症——是一个畸形的、非自然增长的地方,一个充斥着挥霍、贪婪和情欲的地方。在《活的城市》(一九五八)中,弗兰克·利奥伊德·赖特将早期城市与现代城市作了一番比较,认为早期城市是一个健康的肌体(“那时的城市无害于健康”)。他说:“看任何一个大城市纵横交错的平面图,就是在看纤维瘤的纵横交错的切片。”

在整个十九世纪,疾病隐喻变得更加恶毒,荒谬,更具蛊惑性。存在着一种与日俱增的倾向,把任何一种自己不赞成的状况都称作疾病。本来被认为像健康一样是自然之一部分的疾病,成了任何“不自然”之物的同义词。在《悲惨世界》中,雨果写道:

隐修的生活方式,譬如曾经出现于西班牙并仍见于西藏的那种隐修的生活方式,对文明来说,是一种结核病。它弃绝生活。它轻易地减少人口。幽闭,阉割。它是欧洲的灾祸。

毕夏在一八〇〇年把生命定义为“抵抗死亡的那些功能的汇集”。生与死之间的这种对比,将转换成生与病之间的对比。疾病(被等同于死亡)成了生命的对立物。

葛兰西在一九一六年的《社会主义与文化》一文中谴责

那种把文化看作百科全书似的知识的思维习惯……这种形式的文化被用来创造那种苍白的气喘吁吁的唯理智论……它业已产生了一大群夸夸其谈的人和做白日梦的人,他们对健康的社会生活所造成的危害,要甚于结核病或梅毒细菌对身体的美和健康所造成的危害……

在一九一九年,曼德尔斯塔姆写下了对帕斯捷尔纳克的赞美之辞:

阅读帕斯捷尔纳克的诗作,就如同使嗓子变得干净、呼吸变得有力、肺部真气充盈;这种诗歌必定是健康的,对结核病是一种很好的治疗。在当代,还不曾出现比这更健康的诗歌。它就像是在喝过了美国听装牛奶后再去品尝koumiss(俄罗斯乳酒)。

马里内蒂在一九二〇年斥责共产主义时说:

共产主义是那种总是摧残人性的官僚癌症的恶化。它是一种德国癌症,是德国特有的那种以摆弄概念为特色的作风的产物。任何为卖弄学问而摆弄概念的作风都是反人性的……

这位头一批加入法西斯党的意大利作家攻击共产主义的原因,是认为其邪恶,而邪恶同样是意大利共产党那位未来的创始人攻击某种资产阶级文化观念的理由(“[它]确实有害,尤其是对无产阶级,”葛兰西说)——因为它矫揉造作、学究气、死板、了无生气。一直以来,人们都习惯于援引结核病和癌症[作为隐喻],来谴责那些具有压抑性的习俗和空想,压抑力量被想象成某一种环境,它或使人丧失活力(结核病),或使人丧失灵活性和冲动(癌症)。现代疾病隐喻使一个健全社会的理想变得明确,它被类比为身体健康,该理想经常具有反政治的色彩,但同时又是对一种新的政治秩序的呼吁。

秩序是政治哲学最早关切的东西,如果把城邦政体比作有机体是行得通的话,那把国家的失序比作疾病,也行得通。那些把政治混乱类比为疾病的古典表述方式——自柏拉图以降,一直到霍布斯——把关于均衡的古典医学(以及政治)观念作为自己的预设前提。疾病源自失衡。治疗的目标是恢复正常的均衡——以政治学术语说,是恢复正常的等级制。大体来说,这种诊断总还是乐观的。按理,社会是永远不会患上一种不治之症的。

当马基雅弗利使用某个疾病意象时,其假定前提是:该疾病可治愈。“痨病,”他写道:

在发病之初易于治疗,却难以发现;而如果它既没有在合适的时候被发现,又没有依据正确的原理加以治疗,那它就会变得易于发现,却难以治疗了。国家大事亦莫不如此,在它们降临前,惟才智之士早有预见,因而,它们所滋生出的邪恶就能迅速被祛除;但是,若缺了这份先见之明,那国家大事就将陷入病祸中,以致恶化到这种地步,即谁都看出了问题,却再也没有回天之术。

马基雅弗利援引结核病,是把它当作一种只要及早发现(在症候几乎尚未显露之时)就可被治愈的疾病。只要有一种恰当的预见性,那么疾病的进程并非不可逆转;对政体内发生的混乱来说,也是如此。马基雅弗利提供的这个疾病隐喻,与其说是关于社会的,还不如说是关于治国术(被看作是一种治疗术)的:正如要控制恶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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