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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人们预料会出现一种既弄不清病因、又极其难治的疾病的时候,这种令人色变的新病——说其新,至少是就其以流行病的形式出现而言——出现了,为疾病的隐喻化提供了一个大有用武之地的时机。

严格说来,艾滋病(aids)——即acquired immune deficy syndrome[译作获得性免疫缺损综合征,或后天性免疫缺损综合征]——根本不是一种疾病的名称。它是对一种导致一系列疾病的临床状态的命名。与梅毒和癌症这两种为附着于艾滋病之上的大多数意象和隐喻提供了原型的疾病相比,对艾滋病下确切的定义,必须参照其他一些疾病,如所谓“机会性感染”和“恶性肿瘤”。尽管就这种意义而言,艾滋病不是一种单一的疾病,但它逐渐使自己被看作一种单一的疾病——这部分是因为,与癌症不同而与梅毒相似,它被认为有一个单一的病因。

艾滋病有一种双重的隐喻谱系。作为一个微观过程,它像癌症一样被描述为“入侵”。而当描述侧重于该疾病的传播方式时,就引用了一个更古老的隐喻,即“污染”,令人想到梅毒(人们通过接触被感染者的血液或生殖道体液而被感染,或通过接触被病毒污染的血液制品而被感染)。不过,用来描述艾滋病的那些军事隐喻,比起用来描述癌症的军事隐喻来,具有一个不大相同的着眼点。就癌症而言,隐喻不涉及病因问题(癌症病因在癌症研究中仍是一个难解之谜),而是抓住体内异常细胞突变这一点大做文章,这些异常细胞将最终离开其原先所在位置或器官,向其他器官或系统大举扩散——这是一个内部颠覆的过程。而在关于艾滋病的描述中,敌人成了那些导致疾病的东西,是来自身体外部的传染物:

该入侵者很小,只有针尖的大约一万六千分之一大小……身体免疫系统的侦察兵,即那些被称为巨噬细胞的大细胞,察觉到小外来者的入侵,立刻向免疫系统报警。免疫系统于是开始动员一支细胞大军进行各类工作,其中之一是制造可用来对付威胁的抗体。然而艾滋病病毒却一意孤行,不去理会一路遇到的众多血细胞,避开迅速前来的防御者,一举攻克免疫系统的头号助手,即t细胞……

这是政治偏执狂的语言,典型地透露出其对多元世界的疑惧。可以预料,一个由细胞组成的“进行各类工作,其中之一是制造可用来对付威胁的抗体”的防御体系,不是“一意孤行”的入侵者的对手。而那种业已见之于人们有关癌症的闲聊中的科幻小说色彩,在对艾滋病的报道中甚至显得更为触目惊心——上面所引段落取自一九八六年年末的《时代》杂志——艾滋病病毒感染被描绘得像是高科技战争,为对付这场战争,我们正在用领导人头脑中的幻觉和电视娱乐节目里的虚构把自己准备好(并习惯于这些幻觉和虚构)。在《星球大战》和《太空入侵者》的时代,艾滋病业已被证明是一种毫不费解的疾病:

在细胞的表面,可发现一个感受器,其中完美地嵌着一包膜蛋白质,如钥匙之于锁。一旦病毒接触这个细胞,它就穿透细胞膜,并在穿透过程中瓦解细胞的保护壳层……

随后,入侵者就以常见于科幻小说作品中的那种外来接管方式,一劳永逸地驻扎在那里了,而身体自身的细胞反倒成了进攻者。本没有保护层的病毒依靠自身携带的酶的鼎力相助,

将自身的rna转变成了……dna,即生命体的大分子。随后,这个大分子穿透细胞核,把自己嵌入染色体,并部分接管细胞的工作职能,指导细胞制造更多的艾滋病病毒。最终,细胞被自己制造的异类产品所征服,发生膨胀,并破裂死亡,新病毒从中涌出,开始攻击其他细胞……

该隐喻继续描绘道,随着病毒攻击其他细胞,“一群通常能被健康的免疫系统阻挡在外的机会性疾病也开始攻击身体”,而此时,身体的完整和活力已因身体免疫防卫系统崩溃后“异类产品”的大量复制而遭到了损害。“艾滋病人因这种攻击而逐渐变得衰弱,有时在距初次发现病症数月后,但一般是在数年后,就死亡了。”那些尚在挣扎的病人,被描绘成“遭到攻击,显示出该病的告警病症”,而其他成千上万的人“携带着这种病毒,随时都可能遭受病毒的最后的全面进攻”。

癌症使细胞大量繁殖;而在艾滋病中,细胞却接连死亡。甚至当艾滋病的这个原初模型(白血病的翻版)被改变以后,对艾滋病病毒如何活动的描绘仍重蹈了把艾滋病看作是对社会的侵害的故辙。前不久《纽约时代周刊》打头的一篇报道文章的标题云:“据观察,艾滋病病毒潜伏于细胞中,例行检查无法发现。”该文章公布了这一发现,即艾滋病病毒能在巨噬细胞里“潜伏”多年,“即使当巨噬细胞被艾滋病病毒充胀得几乎爆裂”,艾滋病病毒也不杀死巨噬细胞,而是瓦解其抗病功能,使其不再制造抗体,即身体产生的抵御“入侵物”的化学物质,抗体的出现被认为是艾滋病的绝对可靠的标记。 艾滋病病毒现在被认为并不危害它们所寄居的所有细胞,这一观点只增添了艾滋病这个诡计多端、不可战胜的敌人的名声。

艾滋病病毒的攻击显得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原因,是其污染被看作是一劳永逸的,因而被感染者不得不永远处在脆弱中。即使某位被感染者并没有显示出任何症状——这就是说,感染依然处在非活跃状态,或通过医疗干预而处于非活跃状态——病毒敌人也将永远驻扎在体内。实际上,人们相信,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一旦某物唤醒(或“激发”)了它,一旦出现“告警病症”,那它就发作了。正如梅毒 这种以“杨梅大疮”之名为好几代医生所熟知的疾病一样,艾滋病也是一种临床的构建,是一种推演。它从一长串并且其长度还在延长的病症中提取一些业已在艾滋病人身上显露出来的症状,来建构艾滋病的病理特征(但对艾滋病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有这些症状,就“意味着”病人所患的是艾滋病。艾滋病的建构,有赖于如下两个发明:其一,艾滋病被当作一个临床项目;其二,发明了一种被称作“艾滋病相关综合征”(aids-related plex,缩写为arc)的亚艾滋病,如果病人显示出发烧、体重减轻、真菌感染及淋巴结肿大等免疫系统缺失的“早期”症状或通常是间歇性的症状,就被诊断为患了这种综合征。艾滋病是逐步发展的,是时间的疾病。一旦症状达到某种严重程度,艾滋病的进程就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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