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说:“阿蘅若是想要找欺霜,不如跟我同路吧!倒是不用往邓府那边去了……”
往县衙去?
还是樊家舅舅亲自邀请的?
阿蘅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书页,她抄写的佛经大部分都已经供奉到了佛像的面前,唯有手上的这一本,因为书页上沾到了墨迹,又被她重新拿了回来。
心中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她改口让车夫往县衙去。
县衙门口的捕快看到了马车和邓傲,认过人后,就派了人在前头带路。
“你们来了……”
樊泽语形容憔悴的坐在上首,他的右手边坐着一位白衣书生,书生的手笼在了衣袖中,长长的衣摆遮住了双脚,坐姿板正的模样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邓傲是见过那位白衣书生,也知道对方的身份。
在瞧见对方如同客人一般坐在樊泽语身边时,他心中满是诧异。
“他不应该跟着那些人一起被送到了玉林关么?怎么还在这里,还……”邓傲的话没有说完,但语气中的排斥可见一斑。
司长明笑而不语,身体有意无意的偏向了樊泽语。
若是换了旁的时候,樊泽语此刻肯定已经开口斥责他了,但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情来介意这点小事。
他没有回答邓傲的话,而是看向了门口的晋忻言,道:“既然人都已经来齐了,那不妨开始说正事吧!”
声音有气无力,像是承受了很大的打击。
阿蘅小心翼翼的顺着墙边,走到了温老太爷的身后,在他左手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邓傲皱着眉,对樊泽语避而不谈的态度有些不大高兴。
在他坐到邓霜身边之前,后来的晋忻言抢先坐上了他的位子,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坐在了阿蘅身边。
晋忻言没有在意樊泽语的态度,他伸手提起桌上的紫砂壶,给邓霜倒了一杯热茶,亲手端到她的面前,小声说:“先喝口茶,润润喉吧!”
寂静无声的房间,只有他的声音悄然响起。
屋里的人下意识的将目光都投向他,唯有樊泽语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说:“今日玉林关来人,言及蛮族于午夜扣关,幸得城墙上一小兵发觉蛮族踪迹,带领同袍一起与蛮族死战,强撑到军中来援。”
“然而有人与蛮族里应外合,泄露了城中的防守布局,且蛮族自三处攻城,城中将士分散应援,全力守城。待天色渐白之时,蛮族见玉林关久攻不下,才撤军而去。”
“城中将士伤亡惨重,且最初发现蛮族扣关的那几名小兵至今还未寻到其尸骨……”
也许是从城墙摔落下去,变成一堆烂泥后,外人再辨不出其模样。
又或许是刀剑无眼,他们的尸身早在死战的过程中,就已经七零八落,总之是拼凑不出原来的模样。
只在军中的死亡名册中,用朱笔勾去了他们的名字。
战场无情,有生有死。
在不涉及到自身的时候,那些从战场传回来的消息,于外人而言,与街头小巷的流言没什么区别。
阿蘅揪住了自己的衣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红了眼眶的樊泽语。
她知道自己一个小辈,不应该在这种场合率先开口的,但想起那个毫无音讯的人,她还是没能忍住。
“蛮族已经被打了回去,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到玉林关来了吧!”阿蘅小心翼翼的开口,眼眸中满是犹豫,“谢淮安前些日子去投军了……他……是不是受伤了?”
是不小心伤到了手吧!
才会连回信都没办法写给她……
既然谢淮安没有死在去年的溧水之中,那这会儿应该也是平安的吧!
阿蘅是衷心的盼望着。
“淮安被安排在了城墙之上,也是他第一个发现了蛮族的踪迹,及时通知了城内的将士们……”
樊泽语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
他还说:“从前我姐姐和姐夫总说淮安是小孩子脾气,成天到晚只会胡闹,一件正经事也不去做。倘若让他们知道淮安这次的功绩,应该是会很开心的吧!”
阿蘅的手抖了一下,磕在了一旁方桌的棱角上,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腕间的玉镯就应声而碎。
断裂成两截的玉镯从半空中跌落,摔到地上后,只剩下一堆玉质的残骸。
她立刻蹲下去,想要捡起地上的碎片。
低着头的小姑娘,闷不做声的将玉镯的碎片捡到手心里,然而没捡到两片,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温老太爷这会儿却没顾得上哭泣的孙女,他看向了对面的邓霜与晋忻言。
那两人面上也能看得出几分伤感之色,但这些伤感只是痛惜一个相熟的年轻人不幸英年早逝,怜惜边关伤亡的将士们。
他们的难过根本比不上蹲在地上的小姑娘。
晋忻言叹了口气,说:“那些与蛮族勾结的叛徒当真是可恶,竟然枉顾无辜之人的性命,将满城的百姓置于蛮族的屠刀之下!”
那般怒到极致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光明正大,像是个好人。
邓霜在听到谢淮安的死讯时,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子空落落的感觉来,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
她看到了蹲在地上捡着玉镯碎片的阿蘅,小姑娘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眼里哒哒哒的往下落,分明是难过极了。
要是谢淮安还活着,那就好了。
邓霜无端的想着,却又明白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她不明白樊泽语为什么会将她找来,倘若是为了说出谢淮安的死讯,找到阿蘅与温老太爷,倒也还能理解。
毕竟温谢两家已经有结亲的打算。
至于找到她,难不成是因为她先前在谢淮安的宅子中住过几日,又或者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
按照血缘关系来说,她还能唤谢夫人一声表姐,也是谢淮安的姨母呢!
邓傲则是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晋忻言,他始终觉得晋忻言很多行为都格外的异常,也不知他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