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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鸟第1部分阅读(2 / 2)

天舒在读书上从未叫父母操心过,偶尔也参加文体表演。小学四年级时参加广州市国庆游行,由于她长得比较高,被选去跳狮子舞。她兴奋地告诉父母,国庆节一定要去看,第七排右起第三只狮子就是她。

父母带着表姐阿晴去看了。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地经过广场,鲜花队伍、鼓乐队伍、彩车队伍等等都过去了,才轮到狮子队。

上百只活灵活现、金光闪闪的小狮子在锣鼓喧天声中,右蹦蹦,左跳跳。父亲连忙问母亲,哪一只下面装着咱们家天舒呀?母亲说,我正在找呀。正说间,狮子队已经过去了。晚上,天舒红光满面地回家,问父母:“你们今天看见我了吗?”母亲立刻说:“看见了,就你舞得最好。”天舒咧着嘴笑:“我们老师也这么说的,那你们知道我是舞头还是舞尾的?”父母对视,天舒还在咧着嘴笑:“告诉你们吧,我是舞头的。老师说了,舞得好的同学才能舞头。”

母亲说:“搞了半天,天舒只舞了半只狮子。还挺兴奋的。”

阿晴说:“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连张脸也没亮亮,还只舞半只狮子,就高兴成这样,天舒真是天真。”

父亲说:“孩子们的天真就在于此。你说哪个成年人会这样?这样也好,这种孩子单纯,好养。”

天舒总的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好学生好孩子,要知道中国人对女孩子的要求有多严!尊重师长、团结同学、成绩优秀、待人礼貌,这些都是她成绩单上常见的评语。可以说,她没有让父母操过什么心。

上学的时候,常听同学说“我和我们家老子大吵了一架”,口气中溢出的是一种光荣。现在流行“新新人类”,要酷,要反叛,要特别,要有个性,什么“男孩不坏,女孩不爱”,什么“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再不就是说坏小孩将来都有出息,而“表现佳”的孩子,将来最多做个银行职员;还说西方的孩子都这样。真的吗?现在的风气下,“乖小孩”倒成了另类,与时代唱了反调。天舒觉得她这个“乖小孩”走得也挺顺,没有什么不好的,更不觉得混灭了个性,你们都不乖,她乖,这就是一种个性。父母对她算是满意,会读书也听话,笑口常开,不满意的都是一些小枝小节,无伤大雅。比如,天舒只知道开灯,从来不知道关灯,母亲常常跟在后面关灯,嘴里喊:“等你以后成家了,我到你们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家的灯一个个都打开。”

父母对她满意的另一点原因是,她不给家里惹事,即使在容易反叛的青春期。当然天舒也有过不顺从,只不过全是“心理活动”,没有机会发作出来,等到她过了青春期,又觉得没什么可发作的了。她小时候在垃圾箱里捡到一只小猫,抱回家想养,母亲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养什么猫啊,我们养你都困难。”说完,就要丢回垃圾箱。这让天舒很伤心,换了其他“新新人类”,可能早在地上打滚了,天舒只在地板上跳了两跳,母亲仍然不理她,她也就作罢。

3 “寄托”的一代

中国的教育是累积性的教育,万丈高楼平地起。天舒觉得自己到现在为止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读书,自发自觉地读书。有一次,母亲见她太努力了,说了一句:“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适当时候也要放松一下。”天舒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只是觉得父母不可能说出这话。当时听完,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我是不是快死了?要不然,父母怎么会叫我放松呢?

一次,母亲的病人来家做客,对母亲说,你女儿真是不错,书读得好,人也是眉清目秀。天舒听了,暗喜,刚想进房间照照自己是如何的眉清目秀,母亲说话了:“天舒这个孩子,漂亮倒还谈不上,会读书倒是真的。”

高考那年,面对报名表,她极漫不经心地向母亲投出一句话:“哪所大学最远?”母亲也极随意地丢来一句话:“哈佛最远。”之后,大家都笑笑。后来,天舒报了中山大学,准确地说,是在父母的引导下报了这所离家最近的学校。报的是生化专业。那年计算机专业和生化专业都很热,都说二十一世纪是信息的时代,是生命科学的时代。

天舒的大学生活与中学生活几乎没有什么差别。还是在同一座城市,还是住在家里,同样的读书考试……唯一不同的是:中学生拍拖有人管,老师、家长都阻止;大学生就没人管了,不拍拖反而让人觉得不正常。高三与大一只差一年,拍拖的后果就有了天壤之别。

大学时代流行两件事:一件是“拍拖”,另一件是“考托”。

大概大二的时候,周围所有的同学都在考toef1和gre,同学小安每天都在学英语,看英语电影、听英语广播、读英语小说,学英语学到将中文彻底遗忘。有一次天舒与小安到小安男朋友宿舍,上楼前要先登记。

“与被访者关系这一栏,一定要填吗?”小安红着脸问门房老伯。

“是的,如实地填。”

小安羞涩地填了两个字——“一次”。

小安在天舒惊诧的目光下,头低得更低了:“噢,你也没有想到吧?”

小安真是学英语学得太多了,她做梦都用英语。

这种氛围下,不考toef1和gre也成了异类,因为连食堂的师傅都卷入了。有一次打饭,有个广东学生要买包子,他“四”和“十”不分,北方师傅听了半天,还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要四个还是十个。师傅急了,叫:“fourorten?”大家顿时一片哗然,买包子同学更是诚惶诚恐:“four,p1ease”师傅点头:“ok”

师傅都非等闲之辈,不努力能行吗!于是天舒开始报名参加各种各样的培训班、速成班、强化班。其中一个是“王牌托福”,口号叫得很响,什么“考满分是应该,不考满分是活该”、“王牌托福,托福王牌”。姓王的老师很有意思,每次一讲语法部分,就说:“好了,又是我们中国考生得高分的时候了,这是我们的强项。语法部分长句子就是要缩句,缩成主谓句。定状补都是袜子,记住脱袜子,脱袜子。”

一次讲急了说漏了嘴:“记住脱裤子,脱裤子。”惹得哄堂大笑。

另一个姓李的年轻老师每次上课开讲前先介绍美国生活,什么鸟儿在唱,小松鼠四处跑,皮鞋穿了一个月也不用擦,空气非常干净清洁,所以挖出的鼻屎都是白的……这时几个文静的女生频频摇头,但更多的人是一笑置之。有时这位老师神聊不止,就有同学举手:“老师,今天还讲课吗?”

又引得一阵大笑。

他们在大学里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们在大学里问的是:“老师,还不下课啊?!”

老师鼓励大家在班上互相多接触多讲英文,一来提高英语水平,二来交个朋友,说不定将来在美国还可以彼此照应一下,都是中国人嘛。年轻的李老师不遮不掩地说,留学的男女生比例并不平衡,有一幅漫画,留学生们想开一场春节联欢会,结果是七个光头男生手拉手跳小天鹅。男孩子应该把握机会,增进感情。

一个很油的声音飘出来:“速配吗?”

老师笑笑,给大家讲了一个笑话:“夏娃问亚当,你真的爱我吗?亚当回夏娃,你认为我有得选择吗?男生到了美国,就跟亚当差不多了。你们多认识交流总是好事。”

这一讲英文,英语水平不知道有没有提高,笑话倒不少。

先是天舒问她同桌的男生:“exce ,do you have the ti?”男生一脸的诧异,老师的话真是太立竿见影了,马上有一个如此清纯漂亮的美眉主动问他“有没有时间”。

“有,有,我有的是时间。”

轮到天舒一脸的诧异:“do you have the ti?我在问你现在几点了?”

男生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表错了情,一脸的失望。

课间,天舒想下楼到小卖部去买瓶水,电梯的门一开,又遇见同桌的男生。

男生在电梯里问:“够滛荡?”

天舒本能地向后仰了仰,吓得一句话没有。

“够滛荡?”男生毫无表情地又问了一句。

“你黍线啊!”天舒大骂。

男生被骂得莫名其妙,眨眨眼睛,用食指比比上面,又指指下面,轻声地说:“你是gogdon(下去)还是gog up(上去)?”

天舒知道误会了,可仍凶巴巴地叫:“你不会说普通话,说广东话也行啊!”

男生苦思冥想终于明白了天舒发火的原因,十分抱歉地跑来赔礼:“对不起,我的英语发音太差了,英文说得像中文。”

有一年暑假,天舒专程去了一趟北京“新东方”,竟再次遇见那个男生,原来同样是痛定思痛,决定更上一层楼。

寒、暑假里“新东方”人满为患。在北京最传统的四合院宿舍里,住着一群群拼命想出国的青年人,像四合院中的大树拼命地往墙外生长一样。“新东方”的校训为“从绝望中寻找希望,人生终将辉煌”。言重了,对于他们这一代没有苦难经历的年轻人。留学对天舒只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因为她的父亲八十年代初留美,现在她的表姐也在美国。

在读得昏天黑地的日子里,天舒特别想去玩。说来惭愧,她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到北京。“不到长城非好汉”,她非常想去登长城。不过这个时候去,对她来说总感到内疚,后来实在忍不住,就带着“红宝书”跳上了火车。在车厢里她遇见好几个“新东方”的人,心里才放宽了些。

苦读之中,也会有些调味品,桌前永远有几本像《留学美国》、《美国之旅》、《留学指南》之类的必读书。有些书写得极具煽动性——从美国大学排行榜、如何签证,到准备行李、留学注意事项,甚至还提到了灰狗的乘坐。一句话,包罗万象。当时天舒觉得在理论上已经完全掌握,只差实践了,再抬头望望墙上的世界地图,感觉实践也是指日可待的。

这是寄托(gre,toef1)的一代。当时一般认为,如果能拿出toef1在63o,gre在21oo以上的成绩,各方面进行起来会比较容易。

等天舒从北京回来,正巧表姐阿晴回国探亲。天舒与阿晴聊起美国,大至政治人物,小至娱乐界的花边新闻,天舒无不如数家珍。连克林顿家的狗叫buddy她都知道。确实,他们这一代对美国毫不陌生。看美国的卡通片《米老鼠和唐老鸭》长大,英语学的是美音,能‘溜学美国“是件对家庭有面子的事……这一代人全无一点”反帝反修“意识,那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算是”前功尽弃“了。

阿晴偷笑,对天舒的母亲说:“阿姨啊,以前我在国内时,你们老说我身在中国,心在美国。我看天舒他们这一代才是生下来就是为了去美国的。”

天舒听了这话跳起来,像受了侮辱一般:“你可别这么说。知识归知识,认识归认识。不要讲得我像出国狂热分子一样。”

4 与父亲成了校友

天舒六月份大学毕业,八月份就来美读书,中间只隔了一个暑假。当然,心理上远不止一个暑假的距离。

她一共收到五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s大学是最后一所。一拿到s大学的通知书,别的学校就不考虑了。不仅s大学是那五所大学中最好的,而且它还是父亲的母校。天舒觉得这就是缘分——她与父亲要成为校友了。

他们家走的不只她一个,十七岁的表妹晶晶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去了美国。晶晶今年没有考上大学,家里有的是钱,就把她送到美国洛杉矶上大学。

出国前那段日子,天舒做了一件比较重要的事,补牙洗牙。母亲在医院工作,带天舒去检查牙齿。补了一颗牙又洗了一口牙,事毕,医生拿镜子给她,照出她洁白的牙齿。天舒觉得她已经为自己省下了一笔钱。美国,她是有备而去的。

临行前的晚上,父母照例叮咛了几句,天舒频频点头,回房间收拾行李,母亲已经细心地替她准备好小礼物和她要求买的国货。突然间,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这个暑假,她很少在家,对母亲精心准备的晚餐,常常是一个“不回来吃饭了”的电话让母亲自忙活了一整天。她经常与朋友、同学在一起,且为自己呼风唤雨的人缘暗喜于心头。好不容易呆在家里了,又是没完没了地打电话。有一次父亲问,家里的电话是不是坏了?他在单位打了几十个电话都打不通。母亲说,是你女儿在堡电话粥。父亲说,那她打了多久?母亲看了看沙发底下一堆垃圾,说:“大概是两包话梅、两包开心果、一根香蕉、三根雪条的时间吧。”父亲摇摇头对母亲说:“她出国,不知道是与家人告别,还是与同学告别?”天舒没往心里去,想,父母嘛,都这样。

现在要走了,才知道自己不应该。她起身走出自己的卧室。

父亲坐在书房里。书房没有开灯。天舒与母亲比较亲近,父亲一直忙于工作,而且父亲出国多年,天舒和父亲并不像和母亲那般的亲近。父亲讲话,她常常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人说,挑剔父亲的女孩子将来会挑剔丈夫,是找不到好丈夫的。天舒大恐,于是决定收敛自己,尽量不挑剔,学会宽容与接受,让自己有教养。可每当她看到父亲的身影在她房间门口出现时,心里就又筑起一堵围墙,将父亲远远地挡在外面。

夕阳透过窗户将余辉洒人屋内。天舒站在门口,看不到父亲的表情,只看见一缕缕的青烟从面部升起经过头顶再弥漫至整个书房,仿佛营造了一个王朝。

天舒感到此时是父亲驾驭着时代,而不是时代驾驭着父亲。父亲仍坚守着自己的王朝。天舒顿时明白,她可以尽量体会父亲,可是她无法走进他的王国——原来父亲对于她是这样的陌生。天舒鼻子发酸。中国人没有拥抱的习惯,离开襁褓后,她好像再也没有接触过父亲的手。此刻,她真想用她年轻的双手握住那双不再年轻的手。

父亲看见了她:“噢,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收拾好了。”

“到美国后要尽快进入状态……”

天舒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支着下巴,睁大双眼,一脸的崇拜与天真。

天舒认真地聆听着,开始接受父亲和父亲的种种批评。

父亲很少表扬她,常常以粗线条方式批评她,现在她发现许多男人都是以这种方式表示爱的,以免显得自己娘娘腔。父亲很自豪,而天舒愿意让父亲自豪。前三十年看父爱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她马上就要到s大学读书了,一种很特殊的情感溢了出来,甚至有些神圣和庄严。

母亲进来了:“重要的文件再检查一遍,机票、护照、录取通知书什么的。”

天舒点点头。

“那就早点休息吧。”

天舒离开书房,走了几步,回过身说:“谢谢你们把我养得这么好。”天舒想说的是,感谢父母这样呵护培养她。

可是由于害羞和紧张,说得有点莫名其妙。

父亲自然明白,却只笑笑:“我们也就给你一碗白饭和一点肉松,是你自己长得这么好的。”

终于到了分别的那一天。天舒与父母都很平静,三个人在白云机场留了个影。帮他们照相的也像是一位留学生,用英语对天舒一家人说:“cheese”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天舒有点反感,她宁愿别人对他们说“笑一笑”或者说“茄子”,现在人家说“奶酪”,她笑得很不自然。这张照片以后一直跟随着天舒,只是照片上三个人的表情都很死板,相似地笑着。

机场人流如潮,天舒想,中国每年走那么多人,人怎么。

还这么多?

一直想出国连做梦都说英文的同学小安却被拒签了。她送给天舒一张卡片,上面写了一段慷慨激昂的话,满是“理想”、“追求”这样的字眼。最后一句是“美国将有一片更广阔的天空等着你”。大家不过二十上下,又未经沧海桑田,人年轻,心也年轻,有的就是这种可以挥霍的热情。天舒更是心潮澎湃,还真当美国这个高度发达、人才济济的国家就等着她这个小丫头去创造发明点什?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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