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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部分阅读(2 / 2)

到了万全山,将车辆打发回去,便同妻子入山寻找白氏娘家,以为来到便可以找着,谁知问了多少行人,俱各不知。范生不由的烦躁起来,后悔不该将车打发回去。原打算既到了万全山,总然再有几里路程,叫妻子乘驴抱了孩儿,自己也可以步行,他却如何料得到竟会找不着呢。因此便叫妻子带同孩儿在块青石上歇息,将黑驴放青龈草,自己便放开脚步,直出了东山口,逢人便问,并无有个知道白家的。心中好生气闷,又记念着妻子,更搭着两腿酸疼,只得慢慢踱将回来。及至来到青石之处,白氏娘子与金哥俱各不见了。这惊非同小可,只急得眼似金铃,四下了望,哪里有个人影儿呢。到了此时,不觉高声呼唤,声音响处,山鸣谷应,却有谁来答应?唤够多时,声哑口干,也就没有劲了,他就坐在石上,放声大哭。

正在悲恐之际,只见那边来个年老的樵人,连忙上前问道:“老丈,你可曾见有妇人带领个孩儿么?”樵人道:“见可见个妇人,井没有小孩子。”范生即问道:“这妇人在哪里?”樵人摇首,道:“说起来凶得很呢。足下,你不晓得离此山五里远,有村名唤独虎庄,庄中有个威烈侯名叫葛登云。此人凶悍非常,抢掠民间妇女。方才见他射猎回来,马上驮个啼哭的妇人,竟奔他庄内去了。”范生闻听,忙忙问道:“此庄在山下何方?”樵人道:“就在东南方。你看那边远远丛树林,那里就是。”范生听了看,也不作别,竟飞跑下山,投庄中去了。

你道金哥为何不见?只因葛登云带了群豪奴,进山搜寻野兽,不想从深草丛中赶起只猛虎。虎见人多,各执兵刃,不敢扬威,它便跑下山来。恰恰从青石经过,它就张口把金哥叼去,就将白氏吓的昏晕过去。正遇葛登云赶下虎来,见这白氏,他便令人驮在马上,回庄去了。那虎往西去了,连越两小峰。不防那边树上有樵夫正在伐柯,忽见猛虎衔小孩,也是急中生智,将手中板斧照定虎头抛击下去,正打在虎背之上,那虎猛然被斧击中,将腰塌,口张,将小儿便落在尘埃。樵夫见虎受伤,便跳下树来,手疾,拉起扁担照着虎的后胯就是下,力量不小。只听吼的声,那虎蹿过岭去。

樵夫忙将小儿扶起,抱在怀中,见他还有气息,看了看虽有伤痕,却不甚重;呼唤多时,渐渐的苏醒过来,不由得满心欢喜。又恐再遇野兽,不是当耍的,急急搂定小儿,先寻着板斧,掖在腰间;然后提了扁担步下山来,直竟奔西南,进了八宝村。走不多会,到了自己门首,便呼道:“母亲开门,孩儿回来了。”只见里面走出个半白头发的婆婆来,将门开放,不觉失声道:“嗳哟!你从何处抱了个小儿回来?”樵夫道:“母亲,且到里面再为细述。”婆婆接过扁担,关了门户,樵夫进屋,将小儿轻轻放在床上,自己拔去板斧,向婆婆道:“母亲,可有热水取些来?”婆婆连忙拿过盏。樵夫将小儿扶起,叫他喝了点热水,方才转过气来,嗳哟声,道:“吓死我了!”

此时那婆婆也来看视,见他虽有尘垢,却是眉清目秀,心中疼爱的不知要怎么样才好。那樵夫便将从虎口救出之话,说了回。那婆婆听了,又不胜惊骇,便抚摸着小儿,道:“你是虎口余生,将来造化不小,富贵绵长。休要害怕,慢慢的将家乡住处告诉于我。”小儿道:“我姓范名叫金哥,年方七岁。”婆婆见他说话明白,又问他:“可有父母没有?”金哥道:“父母俱在。父名仲禹,母亲白氏。”婆婆听了,不觉诧异,道:“你家住哪里?”金哥道:“我不是京都人,乃是湖广武昌府江夏县安善村居住。”婆婆听了,连忙问道:“你母亲莫非||乳|名叫玉莲么?”金哥道:“正是。”婆婆闻听,将金哥搂,道:“哎哟!我的乖乖呀!你可疼煞我也!”说罢,就哭起来。金哥怔了,不知为何。旁边樵夫道:“我告诉你,你不必发怔。我叫白雄。方才提的玉莲,乃是我的同胞姐姐。这婆婆便是我的母亲。”金哥道:“如此说来,他是我的母舅,你便是我的外祖母了。”说罢,将小手儿把婆婆搂,也就痛哭起来。

要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释:

悬磬——形容空无所有,穷困之极。

咫尺——比喻距离很近。

放青——把畜牲放在青草地上吃草。

龈草——吃草。“龈”同“啃”。

凶悍——凶猛强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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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24回 受乱棍范状元疯癫 贪多杯屈胡子丧命

且说金哥认了母舅,与外祖母搂着痛哭。白雄含泪劝慰多时,方才住声。白老安人道:“既是你父母来京,为何不到我这里来?”金哥道;“皆因为寻找外祖母,我才被虎叼去。”便将父母来京赴考,母亲顺便探母的事,说了遍。“是我父母商议定于场后寻找外祖母,故此今日来至万全山下。谁知问人俱各不知,因此我与母亲在青石之上等候,爹爹出东山口找寻去了。就在此时,猛然出来只老虎就把我叼着走了,我也不知道了,不想被母舅救到此间。只是我父母不知此时哭到什么地步,岂不伤感坏了呢!”说罢,又哭起来了。白雄道:“此处离万全山有数里之遥,地名八宝村。你等在东山口找寻,如何有人知道呢?外甥不必啼哭。今日天气已晚,待我明日前往东山口找寻你父母便了。”说罢,忙收拾饭食。又拿出刀伤药来。白老安人与他掸尘梳洗,将药敷了伤痕。又怕他小孩子家想念父母,百般地哄他。

到了次日黎明,白雄掖了板爷,提着扁担,竟奔万全山而来。到了青石之旁,左右顾盼,那里有个人影儿。正在了望,忽见那边来了人,头发蓬松,血渍满面,左手提着衣襟,右手执定只朱履,慌慌张张,竟奔前来。白雄见,才待开言,只见那人举起鞋来,照着白雄就打,说道:“好狗头呀!你打得老爷好!你杀得老爷好!”白雄急急闪过,仔细看,却像姐夫范仲禹模样。及至问时,却是疯癫的,言语并不明白。白雄忽然想起:“我何不回家背了外甥来叫他认认呢?”因说道:“那疯汉,你在此略等等,我去去便来。”他就直奔八宝村去了。

你道那疯汉是谁?原来就是范仲禹。只因听了老樵人之言,急急赶到独虎庄,硬向威烈侯门前要他的妻子。可恨葛贼暗用稳军计留下范生,到了夜间,说他无故将他家人杀害,声喝令,顿乱棍将范生打得气绝而亡。他却叫人弄个箱子,把范生装在里面,于五鼓时抬至荒郊抛弃。不想路上遇见群报录的人,将此箱劫去。这些报录的,原是报范生点了头名状元的,因见下处无人,封锁着门,问人时,说范生合家具探亲往万全山去了,因此他等连夜赶来。偶见二人抬定。只箱子,以为必是夤夜窃来的,又在旷野之间,倚仗人多,便将箱子劫下。抬箱子人跑了。众人算发了注外财,抽出绳杠,连忙开看。不料范生死而复苏,挺身跳出箱来,拿定朱履就是顿乱打。众人见他披发带血,情景可怕,也就哄而散。他便踉踉跄跄,信步来至万全山,恰与白雄相遇。

再说白雄回到家中,对母亲说知,背了金哥,急往万全山而来。及至来到,疯汉早已不知往哪里去了。白雄无可如何,只得背了金哥回转家中。他却不辞辛苦,问明了金哥在城内何方居住。从八宝山村要到城中,也有四十多里,他哪管远近,直竟奔城中而来。到了范生下处看,却是仍然封锁,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忽听街市之上,人人传说新科状元范仲禹不知去向。他听见满心欢喜,暗道:“他既已中了状元,自然有在官人役访查找寻,必是要有下落的了。且自回家,报了喜信,我再细细盘问外甥番便了。”白雄自城内回家,见了母亲,备述切。金哥闻听父母不知去向,便痛哭起来。白老安人劝慰多时,方才住声。白雄便细细盘问外甥。金哥便将母子如何坐车,父亲骑驴到了山下,如何把驴放青龈草,母子如何在青石之上等候,父亲如何出东山口打听,此时就被虎叼了去的话,说了遍。白雄都记在心间,等次日再去寻找便了。

你说白雄这天辛苦,来回跑了足有百四五十里,也真难为他。只顾说他这边的辛苦,就落了那边的正文。野史有云“张口难说两家话”,真是果然。就是他辛苦这天,便有许多事故在内。

你道何事?原来城中鼓楼大街西边有座兴隆木厂,却是山西人开张。弟兄二人,哥哥名叫屈申,兄弟名叫屈良。屈申长的相貌不扬,又搭着嘴巴扎煞胡子,人人皆称他为“屈胡子”。他最爱杯中之物,每日醺醺,因此又得了个外号儿,叫“酒曲子。”他虽然好喝,却与正事不误,又加屈良帮助,把个买卖作了个铁桶相似,甚为兴旺。因为万全山南,便是木商的船厂。这天,屈申与屈良商议,道:“听说新货已到,乐老子要到那里看看。如若对劲儿,咱倒批下些,岂不便宜呢?”屈良也甚愿意,便拿褡裢钱奴子装上四百两纹银,备了头酱色花白的叫驴。此驴最爱赶群:路上不见驴,他不好生走;若见了驴,他就追,也是惯了的毛病儿。屈申接过银子褡裢,搭在驴鞍上面,乘上驴,竞奔万全山南。

到了船厂,木商彼此相熟。看了多少木料,行市全然不对。买卖中的规矩,交易不成仁义在。虽然木料没批,酒肴是要预备的。屈申见了酒,不觉勾起他的馋虫来了,左杯,右杯,说也有,笑也有,竟自乐而忘归。猛然抬头,看了看日色已然平西了,他便忙了,道:“乐老子还含要进净城沉呢!天晚万咧拉,天晚咧。”说着话,便起身作揖拱腰儿,连忙拉了酱色花驴,竟奔万全山而来。

他越着急,驴越不走,左鞭,右鞭,骂道:“洼八日的臭屎蛋!‘养军千日,用在朝。’老阳儿太阳眼看着没啦,你含合我闹晃晃呢!”话未说完,忽见那驴两耳支楞,“吗”的声就叫起来,四个蹄于乱窜飞跑。屈申知道他的毛病,必是听见前面有驴叫唤,他必要追。因此拢住扯手由他跑去,到底比闹晃晃呆强。谁知跑来跑去,果见前面有头驴。他这驴见,便将前蹄扬起,连蹦带跳。屈申坐不住鞍心,顺着驴屁股掉将下来。连忙爬起,用鞭子乱打回,只得揪住嚼子,将驴带转,拴在那边株小榆树上。过来:看,却是头黑驴,鞍俱全。这便是昨日范生骑来的黑驴。放青龈草,迫促之际,将他撇下。黑驴夜未吃麸料,信步由缰,出了东山口外,故在此处仍是啃青,屈申看了多时,便嚷道:“这是谁的黑驴?”连嚷几声,并无人应,自己说道:“好头黑驴!”又瞧了瞧口,才四个牙,膘满肉肥,而且鞍鲜明,暗暗想道:“趁着无人,乐子何不换他娘的。”即将钱靼子拿过来,搭在黑驴身上,扯扯手,翻身上去。只见黑驴迤迤迤迤,却是飞快的好走儿。屈申心中欢喜,以为得了便宜。

忽然见天气改变,狂风骤起,阵黄沙打的二目难睁。此时已有掌灯的时候,屈申心中踌躇道:“这官光景,城是进不去了。我还有四百两营银子,这可咱怎的好?前面万全山若遇见个打梦闷棍的,那才是早糟儿糕呢!只好找个仍人家借个休宿儿。”心里想着,只见前面有个褡裢坡儿,南上坡忽见有灯光。屈申便下了黑驴,拉到上坡,来到门前。

忽听里面有妇人说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有把老婆饿起来的么?”又听男子说话道::“你饿着,谁又吃什么来呢?”妇人接着说道:“你没吃什么,你倒灌黄汤了。”男子又道:“谁不叫你也喝呢?”妇人道:“我要会喝,我早喝了。既弄了来,不知籴柴米,你先张罗你的酒!”男子道:“这难说,也是我的口头福儿。”妇人道:“既爱吃现成儿的,索性明儿我挣了你吃爽利,叫你享享福儿。”男子道:“你别胡说。我虽穷,可是好朋友。”妇人道:“街市上哪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呢?”屈申听至此,欲待不敲门,看了看四面黑,别处又无灯光,只得用鞭子敲户,道:“借官光儿,寻个休儿。”里面却不言语了。

屈申又叫了半天,方听妇人问道:“找谁的?”屈申道:“我是行路的,因天贺黑了,借官光儿,寻个休儿。明儿重礼相谢。”妇人道:“你等等。”又迟了半天,方见有个男子出来,打着个灯笼,问道:“作什么的?”屈申作个揖,道:“我是个走路儿的。因天万晚咧啦,难以行走,故此惊动,借个休儿。明儿重礼相谢。”男子道:“原来如此。这有什么呢,请到家里坐。”屈申道:“我还有头驴。”男子道:“只管拉进来。”将驴拴在东边树上,便持灯引进来,让至屋内。

屈申提了钱褡子,随在后面。进来看,却是两明暗,三间草房。屈申将褡子放在炕上,重新与那男子见礼。那男子还礼,道:“茅屋草舍,掌柜的不要见笑。”屈申道:“好说。”男子便问:“尊姓?在哪里发财?”屈申道:“姓屈名叫屈申,在沉城里故鼓楼大该街开着个心兴伦隆木厂。我含还没吝领教你老贵信姓?”男子道:“我姓李名叫李保。”屈申道:“原来是李大过哥,失敬,失敬。”李保道:“好说,好说。屈大哥,久仰,久仰。”

你道这李保是谁?他就是李天官派了跟包公上京赴考的李保。后因包公罢职,他以为包公再没有出头之日,因此将行李银两拐去逃走。每日花街柳巷,花了不多的日子,便将行李银两用尽,流落至此,投在李老头店中。李老儿夫妻见他勤谨小心,膝下又无儿子,只有女,便将他招赘,作了养老的女婿。谁知他日性不改,仍是嫖赌吃喝,生生把李老儿夫妻气死。他便接过店来,更无忌惮,放荡自由,加着李氏也是个好吃懒做的女人,不上二年便把店关了。后来闹的实在无法,就将前面家伙等项典卖与人,又将房屋拆毁卖了折货,只剩了三间草房,到今日落得贫如洗。偏偏遇见倒运的屈申前来投宿。

当日李保与他攀话,见灯内无油,立起身来向东间,掀起破布帘子,进内取油。只见他女人悄悄问道:“方才他往炕上放,咕咚声,是什么?”李保道:“是个钱褡子。”妇人欢喜,道:“活该咱家要发财。”李保道:“怎见得?”妇人道:“我把你这傻兔子!他单单个钱褡子而且沉重,那必是硬头货了。你如今问他,会喝不会喝?他若会喝,此事便有八分了。有的是酒,你尽力的将他灌醉了,自有道理。”

李保会意,连忙将油罐子拿出来,添上灯,拨的亮亮儿的。他便大哥长大哥短的问话,说到热闹之间,便问:“屈大哥,你老会喝不会?”句话问的个屈申口角流涎,馋不可解,答道:“这未半夜三更的,哪里讨酒哈喝呢?”李保道:“现成有酒。实对大哥说,我是最爱喝的。”屈申道:“对悸劲几!我也是爱喝的。咱两个竟是知己的好盆朋友了。”李保说着话,便温起酒来,彼此对坐。来屈申爱喝,二来李保有意,让两让连三让,便把个屈申灌的酩酊大醉,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前仰后合。他把钱褡子往里推,将头刚然上枕,便呼呼酣睡。

此时李氏已然出来。李保悄悄说道:“他醉是醉了,只是有何方法呢?”妇人道:“你找绳子来。”李保道:“要绳子作什么?”妇人道:“我把你这呆爪日的!将他勒死,就完了事咧。”李保摇头,道:“人命关天,不是玩的。”妇人发怒,道:“既要发财,却又胆小;松王八!难道老娘就跟着你挨饿不成?”李保到了此时,也顾不得国法,便将绳子拿来。妇人已将破炕桌儿挪开,见李保颤颤哆嗦,知道他不能下手。恶妇便将绳子夺过来,连忙上炕,绕到屈申里边,轻轻儿的从他枕的钱褡之下,递过绳头,慢慢拴过来紧了扣。招手将李保叫上炕来,将头递给李保,拢住了绳头,两个人往两下里勒,妇人又将脚登。只见屈申手脚扎煞。李保到了此时,虽然害怕,也不能不用力了。不多时,屈申便不动了,李保也就瘫了。这恶妇连忙将钱褡子抽出,伸手掏时,见封封的却是八包,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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