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怎么样?”
他急忙向神父询问。
神父双手一摊,以一如既往的低沉的声调开口道:“虽然是保住了一命,但也不过是撑过去了。虽然把大部分的刻印虫都除掉了,但是那些侵蚀到神经内部的做不到……虽说把心脏摘出来就能马上全部清除,但间桐樱也会在同一时刻死去。我所能做的只是除去和神经同化的刻印虫,减轻他的痛苦和来自间桐脏砚的压力而已。如果那些根植神经的虫子有所动作,那我的心血就白费了。”
就这么几句话,仿佛自己做的事根本没什么了不起一般,但是凛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问道:“……言峰,你的魔术刻印呢?”
“用掉了。毕竟只是我从父亲那里继承过来的魔术刻印,不像是你们这些大家族的魔术刻印一般,只是消耗品而已。要除去一个11年的脓疮,这点代价还算值得。”还是那低沉的语调,但是这次即使是士郎也不禁为之震惊。
魔术刻印,是一个魔术师家族所有魔术的心血结晶,一方面可以通过激活刻印来直接达到刻印中记录下来的某种魔术的效果;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将这枚魔术刻印扩展下去。而且一代中只能有一个人可以接受这个东西。即使是用一次就会少一点的消耗品,也是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而神父却毫不留恋地一口气将其全部用掉,可见这次他在樱身上下了多大功夫。
“言峰,你……”他正想感谢神父,却被堵了回去,“哼,不必感谢我,我只是回应了你们的期待而已,当然,我也确实不想让间桐樱这个女孩子死去。而且,说不定等一会儿你就会收回对我的感谢。”
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一下,让士郎有些莫名其妙,而他还没来得及追问,凛已经先他一步开口:“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这次确实要感谢你。”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直指话题中心:“那么,你的意思是樱接下来还是可能变成那副样子?”
刻印虫的活性降低到最低,也就意味着并没有死,也就意味着还会有重新活动的时候,这是他们不得不正视的问题。
神父点了点头,道:“嗯,毕竟无法完全摘除。虽然日常生活没有阻碍,但是在那个老人的态度下,很容易再次疯狂。反正那个人也不打算让她好过,简单来说,现在的间桐樱就像是被点燃导火索的炸弹。”
士郎的心情顿时又充满了阴霾,虽然有所觉悟,但他不甘地问道:“真的不能完全摘除吗?”
神父看了他一眼,古井不波地回答道:“说过了吧,这些虫子已经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要完全摘除它们就等于摘除全身近四分之一的神经。这样的痛楚恐怕连berserker都承受不了,更别说间桐樱这个柔弱的女孩子。”
“没有一点办法了?”
“倒也不是没有将失去的精神和唤回的魔术,只不过成功率实在是太低。那么唯一的办法还是——圣杯。”
听到圣杯二字,士郎顿时呼吸一窒,他没想到到最后还是回到了这场战争的最终目的圣杯上,发生在樱身上的事让他都快忘了自己还处在这场战争当中。他虽然还是无法认同这场战争,但是事到如今,如果只有这个方法可以救樱,那么他也会为了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而拼尽全力。
凛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问道:“那么她大概还能撑多久?”
神父这时就像一个十分有职业操守的医生一般,认真地回答道,“如果她接下来的时间里尽量不使用魔力,那么她的身体会崩溃的慢一点,但是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刻印虫会一直侵蚀着她,直到她完全失去人格,变成一个纯粹的发狂的ster。”
凛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决定一般,抬起脚向着里间走去,而士郎看到她行动后,则迅速挡在她的身前。
“凛,你还是要杀了樱吗?”
凛仿佛冻结了自己所有的感情一般,十分冷静地回答道:“当然,我说过吧,只要樱还会变成那副样子,我就不得不为了不让更多的受害者出现而先解决掉她。”言语中的坚定让已然下了决定的士郎都不禁有些动摇。
他甩了甩头,以不输给她的坚定说道:“我不会让你杀掉樱的。”
凛这才有些惊讶地问道:“士郎,你是认真的?你知道的吧,樱再这么下去只会更加痛苦,最后变成那天我们见到的样子,在冬木市掀起腥风血雨,现在杀掉她是最好的选择你难道不明白?”
“你没有试又怎么知道就会变成那样?!”
“……士郎,你真的明白吗?樱的事如果只有她的话,那么还是有希望的。但是现在是间桐脏砚那个老家伙在控制她,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你认为那个老家伙可能会放过她吗?结果都是逃不掉的话,在这里做个了结就不会出现新的牺牲者了,对她来说,这也是一种救赎。”她顿了一下,又说道:“还是说你作为正义之士,居然对能救大多数人这件事产生迷茫?居然会因为一丝渺茫的希望而眼看着被害扩大?我可不认识这么软弱的卫宫士郎。”
凛的问题十分尖锐,直戳他的要害,若是几小时前的他,说不定就会因此败给自己,但是现在的他不同,他已经决定站在樱的这边了,正义之士也好,别的人也好,都比不上樱来得重要。而且在他心底,还是一丝希望的——
“不……我不会再让牺牲者出现的,我也不会让你伤害樱。至于方法,连想都没想过的你才是软弱吧!“连自己都知道只是诡辩,但是事到如今士郎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同时防备着凛随时可能发起的攻击。
他没想到的是,凛原本已经浮现出怒气的脸瞬间冷静了下来,带着些他无法理解的喜悦与轻松,但是她正要说话,却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而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里间。
这时,神父好像是刚想起来一般插进一句道:“哦有一件事忘了跟你们说,大概是这所教堂的结构问题,在里间,是听得见你们在这里说话的声音的。”虽然还是那低沉的嗓音,但是在两人听来却像是在嘲笑他们一般。
凛闻言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斥道:“言峰,这根本就是你搞的鬼吧!你这混蛋神父,我就不该相信你有什么好意!”神父却是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没有回答。知道再和这混蛋神父理论没有意义,她干脆利落地跑向了教堂出口。
“远坂!”
士郎在后面叫她,凛头也不回地说道:“有话待会儿再说,现在先去把樱找回来!真是的,那孩子拖着这样的身体到底要跑哪里去啊!”
士郎见状也跟着跑了出去,他可不能让凛先找到樱,否则樱就不安全了。
只留下神父在教堂中,而看着他们的身影,神父不自觉地流露出愉悦的表情,好像这对他来说是十分值得他开心的事一般。
离开教堂的士郎漫无目的地奔跑着,他不停地思索着樱可能会去的地方,或者可以避雨又不会很冷的地方,但是毫无头绪,他忽然发现自己连樱喜欢去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心中的懊恼又增加了一层。
当他跑到跨江大桥上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了,虽然他的体质比普通人好许多,但是在冰冷的大雨中不间断的用尽全力奔跑,他也有些扛不住了。
不顾路过的行人怪异的目光,他靠在人行道的扶手上大口地喘息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找多久,但是他明白自己今晚绝对要找到樱,否则今晚下的决心就失去了意义,自己也将失去接下来存活的意义。或许是天不负有心人,当他抬头的时候,看到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正站在桥下的公园中,因为穿的是校服,隔着这么远他也一眼就认了出来,不顾自己还没缓过来的肺,他拼命地跑下大桥向公园跑去。
“樱!”
跑到公园门口,他向着那个身影喊了一声,身影明显抖了一下,还是转过身来,却低下头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想抬起头来看他。
“樱……”士郎语气放缓,向着她走去,却被她出言制止:“不要再走过来了学长!………………”她用前所未有的激烈的态度拒绝着士郎的靠近,随后又软弱下来,“不要再走过来了……现在靠近我,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的声音在颤抖,士郎能够体会她被罪恶感折磨的内心,但是他明白自己现在做不到将这份罪恶感抹去——事实上谁也做不到,他只能停下脚步,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回去吧,樱,你的感冒还没好呢。”
樱摇了摇头,用混杂着憎恨的声音说道:“我又能回到哪里去呢……学长……”她这时候抬起头,用一如既往但是却让士郎觉得十分心痛的笑容看着他,“学长,对我这种人,不用太在意的。你已经知道了吧……我有怎样的身体,又有怎样的过去,全部都……那么,已经……”
结束了。
终于还是没说出口,但是士郎知道她的意思,但他又怎么会让他与樱之间的羁绊就此斩断呢?
“别说傻话,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怎样都无所谓,我所知道的樱,就是那个每天来我家帮我做饭,和我一起上学,和我一起长大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东西就结束掉呢?”
“……因为就是结束了……学长,我不是学长一直认为的女孩子哦……在我小时候,被带走之后就被袭击,不止如此,身体还一直被奇怪的东西触碰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像是惩罚自己身上的污秽之物一般掐着自己的手臂,让士郎为之心痛却又无可奈何,“而且我还一直瞒着学长自己是间桐家的魔术师的事实,成为ster的时候没有说出来,学长带着sber小姐回来的时候也装作不知道……”
也许是情难自禁,也许是认为要结束了,如同决堤一般,樱缓缓地将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话慢慢地都说了出来,“我一直想着只要把持住自我,就能战胜那些刻印虫,就能再和以前一样呆在学上的身边,所以想着可以欺瞒学长到最后……但是学长,装在我耳环里的东西,不是什么毒药,只是媚药哦……只是让我的感觉更加敏感而已,就这样就伤害了学长。”
她还在微笑着,但是眼角却留下了晶莹的泪珠,她的声音颤抖而又痛苦,但是还是强忍着继续说着:“远坂学姐是对的。我是个胆小鬼,爱哭虫,卑鄙的人。就算我十分清楚无法反抗爷爷,却连自我了结都做不到。我害怕痛苦,讨厌恐惧,总是想着自己……”
你在说什么啊,樱,士郎在心中呻吟着,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作为一个正常的女孩子,这些有什么不对?错的是我啊是我啊!看着樱啜泣,士郎也不禁陷入同样的痛苦之中,他眼看着樱是在将自己逼入自责的死胡同之中,将一切都怪罪到自己身上,却又无能为力,他能体会樱的痛苦,因为这些对他来说同样也是他的过错。
如果自己早点发现就好了,如果自己早点去问就好了,如果自己不贪恋过去的日常就好了,如果自己再多关注樱一些就好了,害怕痛苦讨厌恐惧,胆小怕死,自私卑鄙,又有多少人不是这么活着的?又是怎样的绝望才能将这样正常的人性当做自己的过错?他明白,是她所处的环境将她逼到了这一步,而身为始作俑者的间桐脏砚和最亲近的人的自己,是最大的罪人。
所以他一直听着樱的诉说,将这份痛苦铭记于心。
诉说还在继续着,“所以一切都是我不好,我是被爷爷操纵的人偶,我总有一天会变回那天的样子杀害更多的人,这样的人,又能回到哪里去呢……你说啊,你告诉我啊学长……”
啜泣变为号泣,仿佛要将一直以来压抑的痛苦全都发泄出来一般,她的声音与其中所包含的感情也变得激烈起来,“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有资格呆在学长身边的人,远坂学姐才有那个资格。想过不知道多少次第二天就装作和学长不认识,在走廊上遇到也只是擦肩而过,放学后也和不认识一样一个人回家。假装根本没有和学长相遇过。”
啊啊……如果是这样,我该怎么办,我都没有察觉,真是对不起……
“但是我做不到!!只要一想到我就会全身发抖,比想死的时候小刀放在手臂上还要害怕!所以我无法停止去学长的家,无法停止呆在学长身边,呆在学长身边的时候一步也不想离开,即使每天踏入学长家门口的时候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第二天还是会再次忍不住敲门,即使告诉自己第二天要假装忘掉学长,第二天看到学长就会不自觉的向学长跑去。”
啊啊,这种心情我理解啊,我无法想象没有樱在的家,没有樱向我打招呼的日常啊!
“我明明知道的!如果我先一步离开的话学长就不会痛苦!但是……但是!但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可以放弃所有东西,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呆在学长身边的权利我不想放弃!只有这个我想守护到底!但为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早一点察觉到樱对我的依恋,如果我早一点察觉到我对樱的爱意——
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感情,他冲过去紧紧的抱住了樱。
被他抱住的躯体冰冷而又僵硬,但是他只是抱着,紧紧地抱着,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一般。
“樱,你说过的吧,因为你是个胆小鬼,所以一定要有人拉着你的手你才能前进。”他知道自己的怀抱并不温暖,也不可靠,但是只有眼前的娇小身躯,他想用尽全力守护她。
“那么,就由我来拉着你吧,我会拉着你离开这片黑暗,我会拉着你去阳光下,我会拉着你在我身边不让你离开。”
“学,长……”
“我会保护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保护你,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这是约定,我只会做你的正义之士。”
这约定有多少效果呢,他不知道,但是他感觉到他抱住的娇小身躯有一些放松,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够了。痛苦也好,悲伤也好,没有未来也好,至少这一刻和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和她在一起。
第四十章 虽然大义凛然的样子偷窥就是偷窥
这样真的好吗?
站在大桥顶端的岚,看着下面抱在一起的两人,不禁这么想到。
士郎的选择从长远来说甚至任何一个旁观者来说都无疑是愚蠢而又毫无希望可言,甚至可能只有这一拥抱的美好,第二天他就会死去,死在失控的樱姐姐手中,亦或者是间桐脏砚那个老家伙手中。
光是他选择缩短自己活着的时间这点对大部分人来说就足以嗤之以鼻,因为对那些人来说,活着是美好的。但是事实上这些人中又有绝大部分平时并没有感觉,过着理所当然的生活,享受着理所当然的权利,跟着喊几句国家民族万岁心中却不屑一顾。只有当他们的生命真的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才会重视自己生命的重要性,然后愿意为活着付出一切,包括个人国家民族尊严等等等等。
事实上在如今和平年代,国家和民族尊严的流失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因为现在的人踩的并非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享受的并非自己制定或者自己争取来的权利,光是课本上学来的东西如何让一个从小就能接触全世界的人信服?就这点来说,国家民族尊严的流失简直是必然的,而且越是眼界开阔站得越高的人恐怕流失的越是厉害。而这两样东西的流失带来的必然是坚守这两样的人与并没有明确的国家民族概念的人的冲突,这种没有对错的冲突加上一些煽风点火比如盲目的言论和行为以及浑水摸鱼却归到两边的行为到最后还是可能演化成武装冲突。战争换来和平,和平却滋生了斗争,真是有些讽刺。
当然,他并不是想对这种问题发表什么看法,这个问题近乎无解,只是关于上面说的那种人,他觉得这还要愚蠢一些,这些人并非热爱生命,而是热爱着他们所享受的东西,不想放手才舍不得自己的死去。这和热爱生命是有本质不同的。
他也不敢说自己就是热爱生命,但是作为一个每天都会感谢自己还活着,相信着只要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被人说盲目乐观的人,在这点上他觉得他是有资格说两句的。
爱并不是为了所爱的东西抛弃一切。至少热爱生命不是。
热爱生命固然害怕生命的失去,失忆的他并没有关于家人的记忆,但是他光是假想亲人的逝去就觉得悲伤无比,怕的晚上睡不着觉,如果有什么可以让青春常驻又不伤害他人的方法,他是绝不介意为此耗上直至生命最后一秒的光阴的。
他是如此的渴望活着,他有太多的事想做,有太多的地方想去,有太多的人想认识,有太多的知识想学习,他怎么可能不渴望活着?
但是他明白的,如果有一天自己可以为家人爱人死党甚至只是一个路人挡下一刀,他就绝对会飞扑过去,将时间倒退几次,改变多少次世界线都一样。
这很简单,不这么做他将会羞愧而死。他就是这样的人,比起自己更在意别人,当然他并非真的如此无私,不过也只有在他全心为自己考虑的时候他才会冻结自己的别的感情变得自私一些,别的时候基本如此。他曾经给自己定下的人生十条基本准则里第五条就是:见到人有难尽量帮一把,被坑也无所谓,对得起自己就好。
所以这样的人当有需要他保护的东西在他身后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不为此堵上自己的性命?
而事实上对他来说,除了他最向往的自然死亡,他最希望的就是死得其所。也就是死在自己想死的地方。他觉得这才是对生命的尊重以及爱,因为爱所以将自己的生命用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和自己认为有用的地方,那么即使死,即使还想活下去,也不会不甘心,毕竟是自己的选择,那就够了。
所以他是赞同士郎的选择的,做自己认为对的选择,罪孽也好,责任也好,如果必须在这些与自己所要保护的东西之间做选择,那么即使通往地狱,也不像所谓的正确妥协。
这世间并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古往今来指定的约定俗成的道德人情以及法律,你无法指出他们的错误而且他们也并没有触犯你的利益,所以正常的生活中遵守这些规则生活也就够了,但是当规则与自己的本心冲突的时候,他认为,相信自己的本心就是正确的。
看着士郎拉着樱的手走出公园,他不禁开心的笑了起来,虽然冰雨打在他的身上有些冷,不过这并无法阻止他心中的温暖和嘴角的笑容。
事实上他最开心的是这个选择代表着士郎彻底抛弃了他原本的梦想,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人。
他将背负无数的罪孽,他可能明天就会死去,但是现在的他,是为自己活着。
这么想着,他脚一踮,正要向着卫宫宅的方向飞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