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吗?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就是来看电影。”婉如笑问。
荆泰诚不语,深沉地望著广场上人来人往。
“你还在那里帮我外带了一杯咖啡。”她指向角落一家连锁咖啡店。
“是吗?”他涩涩地低语。“我不记得了。”
“那时候,我就站在这里等你,遇上了前男友,他爱上了别人的老婆,在我们婚礼当天逃婚了。”
他闻言,微微震动。“那时候你一定很难过吧?”
“对,我很难过。”她坦白承认。“就算事情已经过了半年,看到他跟那个女人一起出现,我还是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是不是……还爱著他?”他哑声问。
她一愣,想了想。“不,我想我已经不爱了吧,只是有点不甘心,因为他看起来很幸福,而我却是孤单一个人。”
他脸色黯下。
“就在我自怨自怜的时候,你回来了,你把热咖啡塞进我手里,我忽然觉得好温暖,你告诉我前男友,你正努力追求我。”说到这儿,婉如忽地轻轻叹息,仰头凝望自己的丈夫,眼眸含笑。“你知道吗?泰诚,那时候我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黯淡的脸色一下发亮。“你心跳很快?”
“嗯。”
“为什么?”
“因为你救了我。”她微笑。“你看出我自尊受损,帮我在前男友面前扳回一城,却又装作不是刻意那么做的,你很酷。”
“我酷?”妻子直率的赞美令荆泰诚霎时窘热了脸。“哪有那么夸张?”
“是真的!”她强调。“我就是在那天晚上才决定嫁给你的。”
他猛然望向她。
“你一定也忘了吧?”她又叹息。“其实我们的婚姻并不是因为爱,你只是‘提议’我们可以结婚。”
“提议?”他怪异地扬眉。
“对。”她幽幽地点头。“我被逃婚后,我爸安排我跟你相亲,你当场就跟我提议我们可以结婚,因为你需要一个能够帮你操持家务、让你无后顾之忧的妻子,而我也需要一个能让我平静过日子的丈夫。”
他瞪著她,表情像不小心吞了颗卤蛋,卡在喉咙里,好半晌,他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你那时候一定很讨厌我。”他苦涩地自嘲。
“对啊,我觉得你真是自大傲慢到了极点,鬼才会答应嫁给你呢!”她俏皮地逗他。
他苦笑。
“不过啊,我后来还是嫁给你了。”
“就因为我在你前男友面前说了那些话?”他似乎觉得那样的理由很不充分。
“那只是原因之一啦。”
“还有别的原因吗?”他好奇地问。
“这个嘛……”她转著眼珠,故意吊他胃口。“走吧,我们继续,接下来要去东北角海岸。”
说著,她牵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拖他回车里。
他只得听命开车,一路上,她指指点点,告诉他他们曾在哪家餐厅一起吃过饭,喝过咖啡,在哪条路散步、看风景。
“你觉不觉得,我们以前的约会很无聊?”他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
“呵,原来你也这么觉得啊?”婉如嘲弄。“岂止无聊,简直无聊毙了!哪有人约会就是吃饭、散步、看电影?而且如果不是我提醒你,你本来以为光在我家相对两无言就算是约会了呢!”
他被她笑得无地自容,抓住方向盘的大手紧了紧。“那你还愿意跟我出去?”
“因为很放松啊!”
“放松?”他狐疑。
“因为跟你在一起,很自在,没压力,就算我们只是坐著喝咖啡,半天都不说一句话,我也不会觉得尴尬。”
他深深凝望她。“可是两个人在一起都不说话,你不觉得很闷吗?”
“那时候不会。”婉如微笑。“只是结婚以后,我发现夫妻还是应该说说话的,要常沟通,感情才会好。”
他别过头,脸庞紧绷。“我一定很令你失望。”
她但笑不语。
他却无法如她一般轻松地笑,一股浓浓的自我厌恶在胸口翻腾,教他透不过气。
到了野柳,两人下车在海滩漫步,荆泰诚走在前头,婉如在他身后,观察他行进的步伐。
“你怎么了?”他察觉她没跟上,回头问。
“我在看你走路。”她解释。
“你担心我吗?”他失笑。“你忘啦?我的腿伤已经完全痊愈了。”
“我知道,可是你今天走了不少路,我怕你觉得不舒服。”
他一把将她拉过来,牵紧她的手。“放心,我很好,而且医生也说了,适度的运动对我有益。”
“可是医生也说,不能过度运动啊!”她抬头望他,秀眉仍微颦。
荆泰诚心弦一紧。他知道,她是真的为他担忧,自从他受了伤后,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复原情况,即便现在已痊愈,她仍是无法安心。
他凭什么令她如此挂怀?他根本不是个好丈夫……
“你在想什么?”婉如瞥见他凝重的神情。
“没什么。”他摇头,强装轻快地取出数位相机。“过来这里,我替你照相。”
两人边走边玩,说说笑笑,绕了东北角海岸一圈,回到台北市区时已是黄昏,晚霞朦胧地洒落,婉如提议到一家两人都很喜欢的义式餐厅用餐,荆泰诚却摇头。
“我想自己下厨。”
“你想在家里吃?好啊!”婉如不反对。“说吧,你想点什么菜?”
他直视她。“这次我来做。”
“什么?”她差点呛到。
“我说,晚餐我负责做。”
她瞪他,表情正似他先前那样,仿彿喉咙卡住一颗卤蛋,半天说不出话来。一个只会烤吐司、开罐头的男人,说他要负责下厨?
“你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他看出她的不信任,很不悦地皱了皱眉。
她不禁想笑。“我说泰诚,你不必逞强,真的,我知道料理不是你擅长的领域……”
“我能做!”他强调。
“好吧,随便你。”她洒脱地耸耸肩,不再与他争论。不管他做得多难下咽,反正她做好心理建设,硬吞下去就是了。
他点点头,开车送她回家。“你先进去,我去超市买菜。”
婉如笑著目送他背影,又期待又怕受伤害。
当一个男人说要为你下厨时,女人总是心动的,但想到即将端上餐桌的,不知是何等恐怖的料理,又怀疑自己干么甘愿受此折磨。
只是啊,这是大男人难得展现的温柔,所以不论多难吃,她还是会赞赏他、鼓励他。
抱著这样的心理,婉如决定让丈夫放手一搏,就算他狼狈地捧著大包小包从超市赶回来,在厨房里乒乒乓乓搞得惊天动地,她都强迫自己忍住不过问、不插手。
她知道,如果她主动说要帮忙,荆泰诚一定会很懊恼地拒绝她。果然,在整个手忙脚乱的过程,他不曾向她求援。
真的是一个很倔强的大男人耶!
婉如好笑地想,电话铃声忽响起,她连忙去接。“喂。”
“婉如吗?是我。”耳畔传来的是苏士允极富威严的嗓音。
“爸爸!”她有些惊讶。“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吗?”习惯主导一切的苏士允不喜欢女儿这种询问的口气。“我想问问,泰诚最近怎样了?”
“他很好,腿伤已经痊愈了。”
“那你们相处的情况呢?还好吗?”
“嗯,ok啊。”
“很好。”苏士允满意地点头。“叫他过来听电话。”
“现在?”婉如犹豫地瞥一眼兵荒马乱的厨房。“他现在不太方便耶。”
“为什么?”
“他在煮饭。”
“什么?!”苏士允惊骇。
“他在煮饭。”婉如一时没意会到,又重复一次,话出口后才惊觉不妙。一向主张君子远庖厨的父亲肯定会发飙。
果然,苏士允大吼出声。“你搞什么?竟然让老公准备晚餐?!你这个做老婆的是干什么的!”
“只是偶尔一次……”她想解释。
“一次也不行!”苏士允不容反驳。“泰诚也真是的,居然这么纵容你!我真该好好念他一顿。”
“爸,你别这样。”婉如为丈夫辩护。“他又没做错什么,你要骂骂我就好了。”
“你以为我不会吗?”苏士允冷笑,噼哩啪啦地将女儿责备一顿,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口气。“你跟泰诚说,有空在家里当煮饭公,不如早点回去上班。”
“你要他回律师事务所?”婉如蹙眉。“还不行啦,他什么都还没想起来,总要给他一点时间去熟悉那些法学知识。”
“还要给多久时间?他还想赖在家里多久?”苏士允不以为然。“是男人就该好好工作,他可以做到的!”
“爸,你何必这么逼他?”
“不是我逼他,是他本来就该这么做,脱离业界太久对他不是好事,毕竟他现在名声刚起来,应该要好好经营才是,而且我有几个政界的朋友很看好他,想推荐他选议员。”
“泰诚选议员?”婉如惊呼。“不可能!”
“谁说不可能?我看得出来,泰诚很有从政魅力,只要他肯,绝对大有可为。”
“可是……”政坛耶!她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踏入那么黑暗的世界。
“女人家不需要有太多意见,男人做什么,你在背后支持就对了,别扯他后腿!”
“我知道了。”婉如懒得跟父亲辩,随口再说几句后,便挂电话。正茫然沉思时,荆泰诚刚好从厨房端了一锅料理走出来,放上餐桌。
“谁打来的电话?”
她收回思绪,对丈夫嫣然一笑。“我爸。”
“他说什么?”
“他骂了我一顿。”她吐吐舌头,娇睨他。“都是你害的!”
“我?”他愕然。
“我爸骂我,不该让自己老公下厨。”
他蹙拢眉宇。“是我自愿的。”
“他才不管呢!”婉如轻声一笑。“他的信念就是‘君子远庖厨’,厨房的事是女人该做的。”
“你别管他,他是他,我是我。”他慎重声明。
“喔?”她眼珠一转,故意问:“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帮我分担家务喽?”
他怔了怔,没料到她出这招,迟疑两秒。“你希望这样吗?”
“如果我说我希望呢?”
“那我们就这么做。”他毅然同意。
反倒是她吓一跳。“你真的愿意?”
“对。”
“可是等你以后回事务所上班,你会很忙……”
“你也有工作啊,你不也要帮杂志社写稿?”
她眨眨眼,愈来愈意外。“可是你之前说过,你娶老婆就是希望她帮你把家务打理得好好的,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是吗?”他耸耸肩。“我忘了。”
忘了?婉如讶异,打量丈夫片刻,忽然笑了。“泰诚,看来你失去记忆,真的不是一件坏事耶。”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这么说了。
可见他失去记忆前多惹人厌。荆泰诚不愉地撇撇嘴。
看丈夫犹如哑巴吃黄连的表情,婉如笑得更开心,凑向餐桌。“你做了什么?闻起来好香啊!”她好奇地打开锅盖,看一眼,傻在当场。
“怎样?”他涩涩地问。
能怎样?她抬眸瞪他。“这就你说要亲自下厨的晚餐?”
“有疑问吗?”
当然有!大有疑问!
她哇哇叫:“这不就火锅吗?你只不过把料下进去而已,算什么亲自下厨啊?”
“喂,小姐!”她鄙夷的态度伤了荆泰诚男性的自尊,大大不爽。“你以为下这些料很容易吗?你看这高丽菜,我还要把它切成一片片,还有这些贡丸、香菇之类的,也要先洗过,这个汤头也不是随便弄的,我是特地去买康宝鸡汤——”
“噗哈哈哈~~”一阵毫不客气的爆笑打断荆泰诚的辩解。
他更怒了,死瞪著面前不知好歹的女人。
“哈哈哈~~笑死我,真是笑死我!”她一面捶桌子,一面狂笑。“只不过切菜洗菜嘛,居然可以搞得天下大乱,我还以为你是在厨房里做什么伟大料理呢!结果、只是火锅……哈哈~~”
笑够了没?荆泰诚黑眸冒火,脸色铁青,想砍人。
见他表情难看,婉如不但没止住笑声,反而笑得更夸张,笑到肚子疼,伸手拚命揉。
“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哈、哈哈……”
“苏、婉、如!”荆泰诚正式宣告耐性用罄。
可他那个笑不停的妻子却只是瞥他一眼,继续笑,还不知死活地跳过来,亲热地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脸蛋在他后背搓揉。
“荆泰诚,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啊,你真可爱。”
可爱?她说他可爱?
火焰由荆泰诚的眸,迅速延烧至他的颊,他窘迫不已,心跳快得几乎快撑破胸膛。
“真的很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一顿晚餐。”她忽然恢复正经,语气好温柔。
他更窘了。“你不是说只是火锅,没什么了不起?”
好别扭的男人喔!婉如偷偷对自己微笑。“你别理我,我刚只是乱发疯,其实你很了不起,真的。”
“你少哄我。”
“不是,我不是哄你。”她从他身后探出一张娇俏的脸蛋,仰望他。“我是认真的。”
认真才怪!她以为他不晓得吗?她只是怕他不高兴,才这样安慰他。
他瞪她,一下气恼地想掐住这女人的脖子,一下又想狠狠吻住她甜蜜的红唇。
怎么办?他真拿她没办法。
他无奈地勾唇,火样的眼神逐渐融化,柔情似水。
第八章
酒足饭饱之后,婉如满足地吁口气。“好饱、好饱!”她夸张地半躺在椅子上,拍了拍微微隆起的肚子,朝餐桌对面的丈夫眨眨眼。“谢谢你啦,泰诚,这顿饭真好吃。”
“嗯。”荆泰诚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
婉如直盯著他,眼睛闪闪发亮。
“看什么?”她直率的目光看得他微微不自在。
她不回答,继续看,明眸流转明灿的笑意。
到底在看什么?他眯起眼。
终于,她说话了。“喂,你去洗碗。”
“我洗碗?”他扬眉。“刚刚不是说好了吗?我煮饭,你洗碗。”
“哎唷,人家肚子太撑了,动不了嘛。”她撒娇。
“就是这样才应该多运动。”他故意板起脸,将碗公重重叠到她面前。“快去洗!”
“不要啦,你帮我洗。”她耍赖。
“不行,说好了平分家务。”
“偶尔帮帮我有什么关系?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她俏皮地歪著脸。
他不吭声,脸上表情很明显说一不二。
她沉默半晌,忽地噗哧一笑,桌下一条玉腿伸出,调皮地踢他膝盖。“哈啰,荆先生,你听见了吗?帮你老婆洗洗碗好不好?她会很感谢你的喔!”
他没料到她会突出此举,一时僵住。
“快点,帮忙一下啦。”她娇声催促,赤裸的脚丫在他膝盖上有意无意地画圆圈。
她这是在做什么?挑逗他吗?真蠢!
荆泰诚不屑地想,脸颊却莫名窘热,一把抓住妻子不听话的脚丫子。“你再闹吧,再闹有得你受的!”他低声威胁。
她才不怕。“不然你是想怎样?敢扁我吗?小心我控告你家暴喔!”
这不知死的女人!荆泰诚翻白眼,兴致一来,猛然扣住她纤巧的脚掌,在那白里透红的脚底搔起痒来。
“喂,你干么?”她骇一跳,急忙想抽回脚。
“谁教你不听话?”他无情地逗她。
“不要、不要啦!”笑到岔气,想躲却又躲不开。“拜托、饶了我,你放开啦……啊!我真的……不行了啦!救命……”
婉如尖叫著,又滚又跳地逃离丈夫的魔掌,一下子窜了好几步,躲得远远的。
见她宛如受惊的白兔,整个人蜷缩在角落,他不禁笑了,笑声在室内回荡不绝。
傻女人!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胡乱闹他。
他得意地起身,一面收拾碗盘,一面肩膀仍不停地因笑而颤动。
她输了。婉如懊恼地嘟起嘴,本来想看丈夫被她逗得哭笑不得的表情,结果反让他折磨一顿。
可是,她好像也赢了,因为丈夫竟然自动自发地捧起一堆碗盘,拿进厨房水槽,打开水笼头清洗。
看著丈夫系起围裙的背影,婉如微笑了,脸颊浮上淡淡的红晕。她轻手轻脚地跟进厨房,站在他身后偷看。
连洗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