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者不杀——!
其实只不过是傅戈这个下级军官的美好愿望罢了。
刚才,傅戈确确实实欺骗了这些叛军士兵,但若有一天,傅戈真正有了制定政策的权力,他会想办法去改变这个坑杀降卒的规矩,毕竟生命是可贵的,活着总比死去好一些。
留下十多个士兵打扫战场,傅戈一路押送俘虏向陈县方向前进,邀功行赏的方式有很多种,缴获敌军的头颅是一种,将俘虏献给上位的将军又是一种,傅戈相信,当他将这三千多叛军俘虏送到章邯面前时,他一定会更加欣赏自己的能力。
以一千士兵俘获三倍之敌,就算是大秦军中最精锐的骑射部队也办不到,而傅戈的部队还只是让人瞧不起的轻装步弩兵。陈县城外主战场。
惨烈的激战已近尾声,在长达数里的路上,横七竖八地铺满了秦军和叛军士兵的尸体,很多秦军士兵的黑色甲衣已经被鲜血染透,无数秦楚战士合抱而死的尸体躺倒路旁,双方的嘴中都叼满了敌手的血肉。
傅戈看到在一面倾倒的叛军主旗下,覆盖着一具无头的叛军将领的尸体,一条长矛从前到后横贯他的整个身体。而他的尸体头朝东南,直挺挺倒在地上,在他的身后拖出了一条长达百余丈的血痕,显然是他在腹部受创之后,坚持爬行了这坎坎坷坷的百余丈长路,才由于失血过多而死。在他的手中,仍然紧紧攥着不知是哪一个敌人的眼珠,也许那正是刺穿他身体的敌兵所有之物。
“张贺——!”翻过那面旌旗,上面的一个张字只剩了半边长字还在,弓已断,人已逝。
“叛军也不都是残暴冷血的暴徒,他们中间还有豪杰在的。”傅戈的胸中热血沸腾,心神激荡,如果说荥阳一战叛军让他感受到暴虐的话,陈县的这一次则正好倒转了个,无情的屠杀者换成了秦军。
究竟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傅戈一时也分辩不清。
“禀大将军,左军长史董翳击杀叛军上柱国房君蔡赐,斩敌首数七千五百一十六。”
“禀大将军,右将军章平击杀叛军主将张贺,取其项上首级献上,并斩敌首数一万八千九十三。”
左右两军是这次会战的主力,在取得辉煌战果的同时,他们自身的损失也相当的惨重,左军下辖五部,最初投入战场的三万重装步兵几乎全无生还,剩下的二部预备队也是伤亡近半,还能够继续作战的估计不到万人;号称大秦军中最强战力的右军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直接面对张贺的精锐,在经过数番绞杀纠缠之后,章平才得以获得最后的胜利,但他麾下的七万士兵,还保全性命的也只有约三万人了。“禀大将军,前军斥侯队押送三千叛军俘虏前来报到!”在众将惊异的目光中,傅戈信心满满的向章邯汇报战果。
“三千俘虏,当真,你部伤亡如何?”章邯显然有些不太相信,不止是他,其它的将军们也露出质疑的神色。
傅戈大声道:“多谢大将军关心,属部兵士共一千一百十二人,伤二百零五人,亡三十一人,实力虽有微损,但并不影响作战。只可惜,我军还是未能截住陈胜,让他给逃了!”
“傅军侯辛苦了,放心吧,陈胜逃不了的!”一场大胜之后,章邯的心情显然不错,在朝廷那边,消除了陈胜这个心腹大患,相信二世皇帝一定会龙颜大悦,作为击破叛军大王陈胜的首功之臣,给予章邯丰厚的赏赐是绝不会少的。
经过这一场恶战,秦军虽然获得了胜利,但同样也是元气大伤,为此,大将军章邯给全军下达了休整的命令,大军暂时留驻陈县还有另外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搜捕逃亡的陈胜;二是等待朝廷的援军到来。
自二世元年九月至二年十二月的三个多月的时间里,章邯率领着这支由刑徒和私隶组成的军队连番征战,在取得辉煌胜利的同时,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却在逐渐下降,大批担当作战主力的青壮战死沙场,加之秦军对于降卒采取毫不留情的杀戮手段,章邯不可能依靠在战场上获胜得到补充,唯一的一次增兵就是在荥阳,章邯不顾李由反对,将傅戈他们这一支客军纳入到了麾下。
现在,陈胜虽然被击破了,但楚、赵、魏、韩、齐、燕故地聚众而起者,不计其数,要想清剿,就必须拥有强大的实力。
而仅凭章邯现在手中的这支军队,是不可能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的。
这一点,章邯也十分清楚,在给朝廷的奏折中,他着重提议朝廷立即调派守卫长城的北方军团南下,这是秦国手中最强大的一支精兵,有了它,章邯就将如虎添翼。
正文 第十五节 末路王侯
北方军团是蒙恬一手创建的强大兵团,它的主要作用是抵御和抗击草原戎、狄、匈奴人的进攻,保护都城咸阳的安全,在蒙恬被迫服毒自杀之后,北方军团就由亲胡亥赵高的副将王离统帅,王离是秦国名将王翦的孙子,是军中少有的后起之秀。提供细究起来,蒙平他们这一支小部队之所以会离开北地南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王离对蒙氏将领的排挤。
皇帝会不会答应让北方军团南下,这不是傅戈他们这些小兵,也不是大将军章邯所能决定的,为了游说朝廷中的大臣,章邯差遣长史司马欣赶往咸阳,陪同他一起去的还有他的侄子司马亮。
这是傅戈和司马亮结识以来第一次分离,男人之间没有那么多婆婆妈妈的感情流露,在司马亮临前的那一晚,傅戈在军营中摆下了酒宴,把赏赐的美酒全部抬了上来,然后又将所有生死与共的兄弟都叫了来,他们一起畅饮大醉,他们一起高唱大秦军的威武战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早上,宿醉的傅戈被一声洪亮的马嘶声吵醒,昨晚,傅戈和司马亮抵足而眠,司马亮给傅戈说和小织相识、新婚燕尔的快乐,傅戈和他讲儿时在塞外草原狩猎的惊险刺激经历。
这一时,在他们彼此的心中,他们是兄弟,兄弟就该有苦同享、有难同当。
这一晚,两个人都喝醉了。
醉在对往昔的回忆里。
等第二天清早,傅戈醒来的时候,司马亮已走了。
在军帐的案几上,傅戈看到一袭崭新的战甲,华丽的冠饰、火红的盔缨、坚硬的护肩,另外还有一套靷辔驾具。
“军侯,司马大哥走的时候留下了这些东西,说是送给你的,在外面,还有一匹战马。”亲兵见傅戈醒来,一脸兴奋的禀报道。
“马——,刚才的马嘶声莫非就是。”傅戈顾不得穿好甲衣,连忙掀开帐门跑到外面,果然一匹铁青色的高大战马正引颈长嘶。
秦国虽然疆域辽阔,但真正出产骑乘战马的地方却只在北方边境的一些地方,那里与狄、戎、匈奴等少数民族接壤,磨擦接连不断,战马供应守卫军队还不充足,就是在郡、县的养马苑里,能找到的也多是供给战车的御马。所以,在关中以东的中原一带,要弄到一匹骑乘的好马相当不容易。
看着眼前的战马,傅戈的心情不能自抑,傅戈不知道司马亮从什么地方搞来这样一匹战马,司马亮如此厚赠,想是昨晚傅戈给他讲了那么多的骑马驰骋草原的故事,傅戈的心思被司马亮洞悉的清清楚楚。
而傅戈自己,却无法为司马亮做什么?
小织的死——,在司马亮心里铬下了永远无法褪去的印迹。
这是他一生的枷锁。
除了他自己,谁也解不开。
“司马大哥还说了,这马脚力不太好,你先将就骑着,以后有机会了再换一匹更好的。”营中的士兵们看出了傅戈的喜欢,便串梭着去骑上一程,说是想看看他们的军侯长是否如他自己吹嘘的那样骑术精湛。
给青骥套上靷辔驾具,傅戈迫不及待的一跃而上,久违了的御风飞翔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是在塞外,傅戈和伙伴们吆喝着驱赶野黄羊群,还有在戈壁,他和父亲在狼群重围中,左冲右突勇往无前。
“傅军侯,大将军召集议事!”等傅戈刚回到营中,一名传令的兵士早已等的不耐,他急急下达了章邯的命令后就匆匆离去。
章邯的中军行营已搬进了陈县城中原先陈胜居住的地方——楚宫,从傅戈这里算的话路程不近,军令如山,傅戈没有耽误立即拔转马头向陈县城门跑去。
这是傅戈第一次见到楚宫,它的宏大规模让他惊讶,这就是王室的宫殿,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层层叠叠的房屋是如此的富丽堂皇,据说这么多的房子是给服侍陈胜的嫔妃和下人住的,陈胜才做了几天的王侯,就这般大兴土木、广造宫殿、纳妃宠奸,如此贪图享受和秦国的王公贵族又有什么两样。
在权力和诱惑面前,人是会变的。
陈胜是因为不堪大秦的严刑峻法而揭杆反抗的,但他在称王之后,却同样走上了一条自取灭亡的帝王末路。
等傅戈来到章邯议事堂门口的时候,看见右军大将章平、左军长史董翳、后军校尉赵无咎等重要将领已早早的等在一旁了。
“傅军侯,你要再晚一步,可看不到好戏喽!”赵无咎见傅戈进来,拉了一把他的战袍提醒道。
在司马欣前往咸阳之后,赵无咎接任了他的位置,清楚傅戈和司马亮的关系的他对傅戈比较友善,不象章平、董翳对傅戈这个外来户有深深的敌意,他们是怕傅戈抢了他们的功劳,尤其在章邯表露出对傅戈的赏识之后。
“赵将军,有什么紧急的军情吗?”傅戈站到离门口最近的末位,低声问道。章平、董翳这些将军们的军爵比傅戈高得多,军中议事每一个将领的位置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正说话着,大将军章邯满面春风的从内室走出,他对着屋内将领们大声说道:“诸位将军,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叛王陈胜授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