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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1 / 2)

第9节

手术室的门关着,医生、护士,川流不息从门内走出走进,血浆、生理食盐水不断的推进门去。那扇门,已经成为大家注意的焦点。盼云坐在椅子上,眼光就直勾勾的瞪着那扇门。等待室里有一个大钟,钟声滴答滴答的响着,每一响都震动着盼云的神经,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崩溃了。在她内心,只是反复的、重复的呐喊着一句话:

“可慧,求求你活下去可慧,求求你活下去只要你活着,要我怎么样都可以求求你可慧求求你”

这种呐喊已经成为她意志的一部分,思想的全部分,她所有的意识,能活动的脑细胞,都贯注在这一个焦点上,可慧,活下去钟家的人全到齐了,整个等待室里却鸦雀无声。文牧一直在抽烟,一支接一支的抽。翠薇哭得眼睛又红又肿,已经没力气再哭了。奶奶庄严的坐在屋子一隅,始终是最冷静而最镇定的一个,她一语不发,连手术室的门都不看,她看的是窗外的“天”。高寒也在,从出事后他就没空闲过一分钟,应付警察是他应付的,通知钟家是他通知的。不敢告诉钟家真正的经过,他只说是个“意外”。现在,他坐在椅子的另一端,离盼云远远的。他的眼光不时看看手术室的门,不时看看那已经陷入半昏沉状态的盼云。他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对他低吼着:

“你杀了她们两个你杀了她们两个”

早就忘了去录影,早就忘了“埃及人”,他看着血浆的瓶子推进去,看着医生走出走进。学了四年医,也曾在医院实习过,他从没有像这个晚上这样怕看血。几百种懊悔,几千种自责,几万种痛苦如果这天下午能重过一次他一定听盼云的话如果有什么力量能让时光倒流,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让时光倒流终于,手术室的门大大打开,大家的精神都一震,医生们走了出来,两个护士推着可慧出来了,文牧立刻迎向医生,翠薇奔向了可慧。“大夫,”文牧深吸了一口烟。“她怎么样会好吗有危险吗”“我们已经尽了全力,”医生严肃的说:“她脾脏破裂,大量失血,我们已经输了血,至于外伤,腿骨折断,以后好起来,恐怕会有点小缺陷”

“但是,她会活,是不是”文牧急促的问。

“现在还不敢说,怕有脑震荡。先住进病房观察,如果二十四小时后没有恶化,就脱离了危险期。”医生深深的看了文牧一眼:“钟先生,不要太着急,她很年轻,生命力应该很强我想,这二十四小时不会太难过。”

盼云首先歪过头去,用额头抵住墙,强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翠薇又哭了起来,看着那满身插满针管的可慧,那脸色和被单一样白的可慧,她哭得心碎神伤:

“好好的一个孩子,跳跳蹦蹦的出去,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翠薇,”奶奶感谢的对天空再望了一眼,回头看着床上的可慧。“别再哭了,放心,她会好起来,咱们钟家,没有罪孽深重到三年之内,出两次车祸”她到这时才扫了盼云一眼。“如果有鬼神,我想,咱们是碰到鬼了翠薇,别哭了孩子还活着呢”翠薇吸着鼻子,就止不住泪落如雨。医生对这些家属再看了一眼,叮嘱着说:“病房里不能挤太多人,我们有特别护士照顾她你们最好留一个人下来,其他都回去。我说过,这二十四小时不会很难度过,你们在这儿,于病人无补于事,还是回家休息吧尤其老太太,自己的健康也要紧。”

盼云走到床边去。“让我留下来,好吗”她渴求的看着翠薇:“让我来照顾她”“不。”翠薇擦着眼泪。“我不离开我的孩子,我怎样也不离开我的孩子”“先住进病房吧”护士说:“大家让开一点好吗”她推动了病床。办了住院手续,可慧住进了头等病房,翠薇坚持要守着她。盼云站在床脚,只是泪汪汪的对可慧凝视着,她有几千句几万句话要对可慧说,要对可慧解释,可是可慧却了无生气的躺着。那么活泼明朗乐观的一个女孩,那么充满了生命活力和青春气息的一个女孩她摇头,想起老太太的话了。不,钟家没有罪孽深重,罪孽深重的是她贺盼云接触她的人都会撞车,先有文樵,后有可慧她就是老太太嘴中的那个“鬼”“让她睡吧”文牧下了命令。“翠薇,你留在这儿,随时给我们电话。妈,盼云,我们都回去高寒,”他深沉的看了高寒一眼:“你也回去吧”

高寒点点头,看了可慧一眼,再看了盼云一眼。可慧的眼睛紧闭着,盼云的眼睛只看着可慧。他无言的咽了一口口水,默默的后退,谁都没有注意他,他悄然的走出了医院。

盼云带着一百种牵挂,一万种懊恨,跟着文牧和奶奶回到家里。奶奶非常理智和清楚,立刻上楼,叫何妈一起去整理可慧在医院要用的睡衣毛巾,准备待会儿给可慧送去。她决不能在家里等二十四小时,虽然她知道,医生这样说,就等于宣布了可慧脱离危险,但是,不亲耳听到这几个字,她仍然不能放心。可怜,三代传下来,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儿

盼云和文牧单独留在客厅里了。

文牧又燃起了一支烟,盼云斜靠在沙发里,又倦,又累,又担忧,又沮丧,又痛楚经过了这样十几小时的煎熬,她看来憔悴、苍白,而虚弱。

文牧紧紧的盯着她。慢慢的走近她身边,文牧透过烟雾,仔细的审视盼云。盼云等待着,下意识的等待一个新的风暴。她知道,全家只有文牧,不会相信这是个单纯的“意外”。文牧是纤细敏锐的,是聪明成熟的,是深沉而具透视力的。她逃不掉他的审判他早就警告过她,要她距离高寒远一点早就警告过她,可慧是多么热情而激烈的文牧知道,他一定知道,她就是奶奶嘴中那个“鬼”,把可慧推到车轮底下去的“鬼”

“盼云,”文牧终于开了口,出乎意料之外,他的声音温柔、真挚、而诚恳。“不要太担心,让我告诉你,可慧不会有事,她这么年轻,这样充满了生命力,她不会那么容易就结束了生命。放心,盼云,我是她父亲,我绝对有这份信心,她会很快好起来”她错愕的抬头,泪汪汪的看着文牧。怎么你不追问我吗你不审判我吗你不责备我吗你不惩罚我吗难道你不明白,是我害了她吗

“你看起来神色坏极了。”他叹口气。离开她,他走到餐厅的酒柜边去,倒了一小杯酒,回到她身边,他命令的说:“喝下去吧,会让你觉得舒服一点”

她顺从的接过杯子,顺从的喝了下去。那股暖暖的、热热的、辛辣的液体从喉咙口直烧到胃里去。酒气往脑子里一冲,她有些清醒过来。是了,他给她酒喝,让她振作清醒起来,现在,他该审判她了。

“现在,”他开了口,声音仍然是低沉真挚的。“请你帮我一个忙,上楼去好好睡一觉。我在这儿等消息,翠薇随时会打电话给我”她更加惊愕的看他,眼睛张得大大的。

“可是可是”她终于呐呐的开了口,酒使她胆壮,使她比较能面对真实。“可是什么”“可是,你不想知道经过情形吗”

他深深的看她,眼神里有着某种惊愕与痛楚。

“都过去了,是不是”他柔声说:“对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等可慧醒过来再说。现在,你去休息吧,家里有一个病人已经够了,我不想再加一个”

她站了起来,有些感激,有更多的感动。低下头,她看到自己衣襟上还沾着可慧的血迹,斑斑点点,几乎是触目惊心的。她没再说话,只是顺从的上了楼,顺从的把自己关在房中。她想强迫自己不去思想,但是,她做不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她仰躺在床上等天亮。“等可慧醒过来再说”她脑子里闪过了文牧的话,突然间明白了。审判是迟早要来的,文牧现在放过她,只因为她必须再去面对清醒过来的可慧。不能睡了,再也不能睡了。她坐在床上,用双手抱着膝,把头放在拱起的膝头上,她等待着天亮。

黎明时分,楼下的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在钟家,电话只装了楼下的总机和文牧房中的分机。在一片死般的沉寂里,这铃声显得分外清脆。她从床上直跳起来,穿上鞋,她打开房门,直奔下楼。文牧正放下听筒,望着奔下楼的她。

“翠薇刚打电话来,可慧醒了,医生说,她的情况出乎意外的良好,盼云,她没事了”

“噢”她轻喊了一声,泪水充满了眼眶,她软软的在楼梯上坐了下来,把脸埋在裙褶中,动也不动。她在感激,感激天上的神仙,感激那照顾着可慧的神担感激命运没有再次把她掷进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我要去医院,”文牧说:“我要把翠薇和妈调回来休息,你要去吗”“是的。”她飞快的抬起头来。“妈又去了”

“何妈陪她一起去的,没有可慧脱脸的消息,她是不会休息的,她只有这一个孙女儿”

“我跟你一起去医院”她急促的说,想着可慧,可慧醒了,她终于要面对审判了。

走出大门,她上了文牧的汽车,文牧发动了车子。她坐在那儿,又开始用牙齿咬手背。她耳边荡漾起可慧在杏林说的一句话:“怪不得你昨天问我在什么地方和高寒见面怪不得你问我他的电话号码我懂了,小婶婶,我学得太慢了”

她紧咬住手背上的肌肉,眼光呆呆的凝视着车窗外面。文牧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并没有休息,”他说:“你一夜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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