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又剩下贾敬和李顺两个人,贾敬食指指尖向下,用指甲在盒子上轻轻磕了两下,问:“那五个人……是怎么来的?”当初他只跟李顺说了要找几个年少的孩子,男女不拘,没过多久,人就送到了暗室。贾敬记忆里李顺做事滴水不漏,他心里还能感受到对李顺的放心,可是不把事情搞明白了,他怎么睡得着觉呢。
李顺低着头,声音平稳,“太爷放心,我找的都是卖了死契的人……都不是本地的。”这种事情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是私底下谁没做过两件,无非就是有没有被发现,或者手脚干不干净而已。
“你带我去看看。”
暗室在院子里原本是仓库的那间屋子的地下,仓库本来就是背阴,阴冷潮湿,在八月的傍晚,房间里很是闷热,平白多了几分烦躁。
李顺将屋角的一个大缸推开,露出了一个挂着铁钩的木板。
也许这玄真观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不然怎么会连客人住的院子里都有这隐秘的暗室,贾敬心里的愧疚稍微减了几分。不过暗室监禁什么的,实在是太没三观了。
暗室里藏东西倒没什么,谁都有个秘密,贾敬原本也会将自己宝贝的丹药或者秘方什么的放在银行的保险箱,或者在家里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不过藏人就很让人费解了,这里还是传说中的半封建半奴隶制,奴仆如果签了死契,可以说生是东家的人,死是东家的死人,哪怕你用它来做花肥,只有有契约在手,官府是不会来管的。
换句话说,暗室里这五个人都签了死契,不管贾敬拿他们来干什么都不会有人管的,那原主为什么非要将人藏起来呢?贾敬想不明白,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偶尔还能感受到原主的情绪,比如上次见到焦大的时候就有点淡淡的焦虑,但是对于原主的想法,他就一点都摸不着了。
李顺在前面举着油灯,两人顺着台阶往下走了有十来步,到了个不到两米高的暗室,暗室是长方形,不到二十平米,沿墙边放了几张床,上面躺着原主用来双修的五个人。
李顺点了桌上的油灯,房间才稍微亮了些。
见到有人下来,那几个人面上又是惊喜又是害怕,不过见到李顺身后跟着的贾敬,都将头低了下来。
贾敬有些尴尬,本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不过转念一想,他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铺垫太多反而平白惹人怀疑。
“你们几个虽然签了死契,但也不是我的家生奴才。”贾敬从袖口掏出几张身契来,“要是你们想走,我可以烧了身契,还你们一个自由身。”说着,贾敬就举着那几张纸往油灯前面凑了凑。
除了李顺依旧低眉顺眼的站在贾敬身后,那五人既是兴奋又是紧张,互相看了几眼,没有一个先说话的。
第三章
贾敬也没出声,身契离油灯最近的那个角已经烤的微微发黄了。他这番做派,不过是为未来做打算。玄真观不是久居之地,至于宁国府,能不回去就不回去,记忆里那一大家子包括隔壁的荣国府都不是省油的灯,能离多远就多远。至于贾珍会不会因为不养老父而被御史参,贾敬表示这个问题跟他没多大关系。
离开了宁府,自然是不能用宁府的下人,宁府从宁国公建府以来,到贾珍已经是第四代了,家生的奴才关系更是盘根错节,随便拉两个人都能扯上点八大姑七大姨的关系,用这种奴才,可是不安全的很。而且奴才越养心思越大,不然宁国府怎么会主子加起来不过六七口人,养了将近七百奴才都不够用。所以,不如从这几个签了死契的人身上着手。当然,这些人曾经和他双修过,某种意义上也是不安全的因素,但是这会他手中既没钱也没生计,还是节俭点的好。
不过身契这东西烧了也没用,就跟身份证似的,官府里还有一份,能补办的。虽然有了这东西,他们就是奴才身份,但是要没了身契,就是黑户了。逃到外地,当地官府的户籍本子里没你的名字,手上又没有路引,到时候什么好事都摊不上,抓壮丁什么的一抓一个准,还有替人顶罪,也不是没可能的。所以就算再苦再累,也很少有人逃跑的。
贾敬又晃了晃手里的身契,突然有一男一女跪了下来,面带惊恐对视一眼后,那女的抢先开口道:“老爷,我家里是全州的,都是小时候被人牙子拐卖到了京城,如果老爷能将我放回去,我必在家里给老爷立个长生牌位,日日求菩萨保佑老爷平安。”说完,不住的磕头。
这话贾敬是不信的,还立长生牌位,没求着菩萨让他早点死就已经很好了。“你呢?”贾敬问跟她一同跪下的男的。
那男的今年不过十七八岁,长的倒是眉清目秀,面上很是平静,他先是不紧不慢磕了个头,说:“老爷,我是被亲爹娘卖了的,要是回去,他们指定又要拿我卖钱。小的愿意跟着老爷,服侍老爷。”说完,他跪在一边不说话,等着贾敬发落。
贾敬笑了一笑,有个明白人,又问:“你们三个呢,是个什么主意。”
“我想回家。”
“我想跟着老爷。”
“行了,我知道了。”贾敬转身离开了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站在院子里,贾敬背着手,对站在他面前的李顺说:“翠绿色衣服绣粉花的那个,送回府里,她怀孕了;想走的两个,送回人牙子那里,务必远远的发卖了;还有两个不想走的……”贾敬想了一想,“可以放出来了,仔细看着他们,别让出了院子。”
李顺说了声是,又抬头看了看天,贾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明天早上再去,让来福去送……就说这是他妹妹。”贾敬这话说的没有丝毫愧疚,这孩子本来就不该归他养,况且原主从宁国府带出来的银子就剩下不到一百两了,能养活自己就不容易了。
第二天一早,来福驾着车带着那十几岁的小姑娘回了宁国府,李顺则带着那两个要走的下人去了人牙子那里,等到他们两个都出了门,贾敬这才一身道士打扮,举着个占卜算卦的牌子,打算去京城一游。
原主是个死宅属性,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所以贾敬打算对照着原主的记忆,好好的做个市场调研,为自己将来的事业来个初步的规划。谁知刚走出玄真观后门的小路上,就被两个道士拦住了。
道士急得满头是汗,脸上的五官都扭得有些变形,他手紧紧抓着贾敬手腕,说:“贾公快随我去,救命的事。”
贾敬被抓的生痛,奈何原主身体不好,力气又小,他占了这身子也不过两天时间,还没养好,完全挣脱不开。于是他也只能咬牙切齿的按住道士的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说话!”
道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手上抓人力气小了三分,但是拉人的力气却分毫没降。“五皇子殿下中暑了,你快随我去看看。”
五皇子?!这貌似是条大腿!
贾敬咳了一声,说:“我随你去便是。”
见到贾敬答应,道士这才放下心来,道观中不是没人会看病,只是那个人是五皇子,看好了是个大功劳,玄真观立刻就能越过清虚观成为京城第一大观,可是万一看不好呢?中暑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他们可没有法子赔给皇帝一个成年的皇子。特别是太子叛乱之后,成年的皇子就剩下两个了。
观主是个稳妥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于是他灵机一动,想起了住在后院的贾敬,这人平时喜好炼丹,想必是通医理的,而且他毕竟是宁国公后人,也能挡挡风险。
路上贾敬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得出了跟观主相似的结论。不过这种事情在他眼里可不是风险,这是妥妥的送上门的大腿。
皇帝有九个皇子,年初太子叛乱,三皇子和四皇子想分一杯羹,来个黄雀在后,谁知全部被皇帝拿下。太子被囚禁,但是三皇子和四皇子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这一下子就去了三个成年的皇子,皇帝虽然及时处理了叛乱的一干人等,但是还是被气的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自打那之后就时常取消早朝了,谁知道还能撑多久。
剩下的皇子就剩下二、五、六三位了,七皇子明年才能加冠,从他往下的都可以不用考虑了。
怎么着都是三分之一能登上皇位的机会,退一万步讲,认识了五皇子,其他的皇子还远么,离老皇帝还远么。
嘴角上翘,贾敬随道士进了玄真观的大殿。
地上躺着的那个就是五皇子了,脸色苍白,呼吸短而急促,头上一圈密密的细汗,眼睛在眼皮底下不停的转着。
五皇子看着二十多接近三十的模样,身形已经完全长开。贾敬一进大殿就看到五皇子被放在地上,身下垫着两个平时道士用来打坐的蒲草垫子。
五皇子虽然是中暑,但是大殿阴冷不通风,又被放在潮湿的地上,贾敬隐晦的看了周围围着的一圈人,三个道士,其中有一个是拉他过来的云贤居士,还有四个侍卫,其中有个服侍明显与其他三个不同的,像是头领的样子。
方才贾敬没来的时候,玄真观的观主说他是宁国公后人,是后院住着的丹师,在炼丹上造诣非凡,所以他一进来,几人的目光都直直的看着他,就等他发话了。
贾敬轻咳一声,环视大殿一圈,说:“这里阴冷潮湿,还是将五殿下抬到一个通风阴凉处才是。”
“啊!”侍卫头领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这才对。我方才光顾着担心殿下了,一时慌了神智,竟然没想到这些。”
贾敬点点头,看着观主说:“还请观主寻一处干净通风的房间。”
观主一时间有些为难,这观里一共二十三名道士,除了他一人一间,剩下的都是两三人住一间,但是他的屋子却不太方便让五皇子进去,而且也不符合他想将五皇子这个烫手山芋推出去的中心思想。“这……,不如去贾公那里可好?”
贾敬巴不得从此就接手五皇子了,他点点头,三个侍卫就架着五皇子,后面还跟着两名道士去了他住的小院。
李顺和来福都不在,院子里就剩下刚被贾敬从地窖里放出来,还被勒令不准出院子的一男一女。见到有人进来,那女子一闪身躲进了房里,男的则是愣了一愣,上前打了个千,说:“小的玉山,老爷有何吩咐。”
贾敬心中的满意又加了几分,原主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名字,关于这个人的记忆都是一大堆一点儿都不和谐的床上运动,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要不说原主也是个傻的,这么机灵的一个人一直都没发现。“你去端盆温水,再拿两个干净的帕子。”
卧房虽然破旧,但是几件摆设也算有品位,房间也收拾的清清爽爽。侍卫将五皇子放在床上,头领说:“贾公,现在该怎么办?”
第四章
“无事,不过是中暑。”贾敬右手搭上五皇子寸关,五六息之后说。贾敬毕竟受过专业训练,又有实战经验,还是很有神棍范儿的,语速不快,声音又坚定,听了他这句话,侍卫头领和玄真观观主明显松了口气。
“不过……”贾敬话音一转,又道:“方才五皇子在湿地上躺的太久,还是要吃两剂药的。”看着侍卫头领和观主脸上又是一紧,贾敬的最后一句话才说出口:“我这儿有些常用的药材。”他目光转向侍卫头领,“烦劳这位侍卫差人与我那小童一同熬药可好。”
“在下雷才,字武德。”侍卫头领道,世人都说贾敬不问俗事,只一味的炼丹好道,连家也不回,现在看来不过是缪传,面前这人进退有度,也知道两方各出一人,方便做个见证。这样一个人,能到玄真观修道,其中必有隐情。
贾敬点点头,带着玉山和雷才还有一名侍卫去了隔壁的炼丹房,从占满一面墙的药材柜子里拿了些陈皮砂仁及藿香薄荷等物,递给了等在一边的玉山,说:“拿药锅三碗水煮成一碗便是,藿香薄荷最后再下。”仔细交待一番,见到玉山和雷才指派的侍卫坐在一边的小马扎上看着,便又和雷才回房了。
五皇子休息片刻,已经缓过劲来,只觉得浑身无力,身上又汗津津的,难受的很。只是他年纪已经快到而立,又对自己要求很是严格,所以虽然难以忍受,却只是咬了咬牙,皱着眉打算忍着。
贾敬看着房间里还站着两个道士和三个侍卫,觉得人数有点多,不利于他在五皇子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看了一眼雷才说:“五皇子还是得静养的……”
雷才看了房间里的七个人,贾敬还得看着五皇子,不能出去,自己是五皇子的贴身侍卫,自然是要贴身保护的,至于剩下的人……“观主事务繁多,两位又是修道之人,我就不留两位了。”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不过雷才是正五品的侍卫,对观主态度和蔼可以算是礼贤下士,就算摆脸色也是正常的。对贾敬能称呼一声贾公,也是看在他是宁国公后人,身后又有偌大一个贾家,医术也算高明。
观主虽然胆小,话还是听得懂的,便领着另一位道士两人出去了。
雷才又对剩下三名侍卫说:“你俩去门口守着,你回城报信。”
转眼房间里就剩下三个人,贾敬扭了个帕子,给五皇子擦了擦汗。皇子从小养尊处优,饮食上十分精细,贾敬虽然和五皇子的皮肤还隔着一块帕子,但是也能感到皮肤柔滑细腻,看上去更是连个瑕疵都没有。
擦了头上的汗,贾敬又去解五皇子的领口,谁知手刚搭上去,五皇子就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只是见到贾敬身后的雷才时,这才放心的任由贾敬动作了,不管怎样,雷才是不会害他的。
五皇子脖子上也是一圈细汗,贾敬擦了三次才算是擦干净了。擦完汗,贾敬便坐在一边,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帮人擦汗什么的,还算在合理的范围里,要是殷勤太过了,岂不太假,而且也不符合他给自己定下的世外高人的定位。
雷才是个有耐性的人,再加上五皇子需要静养,他也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借着换帕子的机会,贾敬这才仔细的瞧了五皇子的面相。
龙子龙孙相是不假,可是五皇子身边紫气不浓,只有隐隐一圈形同雾气。这样有两个可能,一是现任皇帝气运未消,二是五皇子跟皇位无缘。
现任的皇帝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从皇城里偶尔传出的消息中能看出皇帝身子已经差到了极点,每天都有三个太医守在宫里,这个时候,皇帝没必要放这些烟雾弹,所以第一种假设不成立。
那就只有第二种了,五皇子不是将来问鼎大位之人。贾敬仔细的扒拉着脑子里那点皇家辛秘,排行第一的太子叛乱,被废了太子之位,皇帝倒是真心喜欢这个儿子,虽然被气得下不来床,也还是给他找了许多开脱理由,又把他留在了皇宫之内,没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负他。不过废太子德行有亏,就算皇帝再喜欢他,朝臣也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当太子了。
二皇子出身低微,他的生母现在也不过是个嫔,隐隐听说过生他的时候还是倒茶的宫女。出身低微倒不是个致命的缺点,毕竟本朝□□当上皇帝之前也不过是个小地主。二皇子少的是年幼时的启蒙,他的生母大字不识两个,也没什么见识,将二皇子养的一点心机都没有,成天只知道舞枪弄棒,生生成了一个武夫。
三皇子和四皇子死在了年初废太子的叛乱里,皇帝不舍得动太子,气全撒在了三皇子和四皇子身上,虽说对外宣称是因病去世,但是两个不到四十的健康男子,同时染病同时去世的几率又能有多大呢?
五皇子就是面前这位了。
六皇子体弱多病,母妃倒是书香门第出身,在朝廷上也有些根基。不过六皇子一直表现的无所求,去的也是没什么要紧的礼部。但是谁知道呢,也许六皇子一直都是扮猪吃老虎,也许以前是被太子压在头上,怎么表现都没用,但是现在在皇帝眼里,剩下的几个儿子都一样,说不定六皇子也有挣一把的心思了。
七皇子还是个孩子,不过是个倒霉的孩子,太子就是在他的生辰宴上叛乱的。这位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他头上的几个哥哥都成年了,他连六部还没轮完呢。
贾敬的思绪被五皇子的□□声打断了。
在贾敬没给他擦汗之前,他全身都难受,现在头上和脖子上的汗没了,背后粘腻的感觉让他越发的难过。一场中暑将五皇子本就不多的体力消耗殆尽,他晕又晕不掉,也没精力完全清醒过来,难过的快要哭了。
贾敬和雷才都上前一步,围到了五皇子床边。只见五皇子咬紧牙关,眼珠在紧闭的眼皮底下转个不停,身子时不时的扭一下,用背部蹭着床。
贾敬的手又搭上了五皇子手腕,皮肤的碰触让五皇子更加的难受,但是他用尽全力也不过将手挪动了几分而已。
这下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贾敬看看雷才说:“五皇子想必是嫌身上不够清爽。”贾敬其实也是想给他擦擦汗的,大热的天,穿着至少两层衣服,还都被汗浸湿了,全部黏在身上,想想就够难受了。可是这个好像有点不合规矩。
雷才也是为难,要是五皇子现在清醒着,由他来发话自然没什么,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虽然是为了五皇子好,而且以五皇子的性格,醒来也不会说什么,但是皇子的身体可不是他们这种人能碰触的,所以他也为难。
雷才看了贾敬一眼,问:<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