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停下來脚步，转过身來，低下头看着他那被我拽得直泛白快要裂开的长袖，面上露出一丝丝不悦的表情。
看着他紧蹙着的眉头，还有那微抿着的嘴角，我心晓，他怕是因为我紧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放开，而生气恼火了，当下，刚才还是一派胡闹好奇的的心，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和不安了。
我担心他会生自己的气，也担心自己这一把放开了他，下一次很难再找到他來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和不解。当下，便开口对他道：“昨日夜里，师父与刘公子一起去玉人倌寻找洛君阳之时，师父心中应该就已经知晓了，那洛君阳其实是个的的确确的断袖。还有，他家表哥刘域斌其实也是个断袖。据小鱼所知，他们两人好像还是互相喜欢着对方。”
言罢，看见他眉头愈蹙。
“那你想如何？”
半晌，他抛出这么一个问題给我。
“如何？小鱼又能如何？”我埋下头有些沮丧着道，“小鱼即便是想要如何，但是，以小鱼一人之力，又能将这刘家府邸所注定的事情如何了？”
“你有自知之明便好了。”
他抛下这么一句，又举步往院外走去，看着这行路的方向，貌似不是想要走出这个大院子，好似是要往百里蝶衣的浅熏阁走去。
“师父，师父，等等小鱼。”
我几步追上前去，跟随着他，一起走进了百里蝶衣居住的院子-浅熏阁。
一步跨进，一片萧条颓败之感映入眼帘。
秋节时至，院内枯枝落叶洒满了一地，飒飒冷风之中，树上残枝枯叶不时地随着冷风凋落而下，在地上盘旋打着转，似枯叶之蝶，在冷冷秋风之中漫天飞舞不断，似想要冲破这院内牢笼，飞向到更远处。
这院子看着的感觉与其他院落十分不一样，其他院落，看着很是热闹，虽然，也是时至秋节了，不过，院落内的扶桑花却依旧是开的如火如荼，火红灿烂的不得了。可是，这院子却是一朵花一棵草也看不到，地上树上到处是一片枯黄一片死寂，给人的感觉很悲伤很窒息。
我心中好奇，走近那圃园，伸手将那被秋风折断的树枝扶起來，手指轻抚在树枝枯节之上，感觉这院子里的树好像与其他的院落里的不一样。虽然，我在这人间呆的时间不长，认识的树还不是很多，但是我敢肯定，这些树并不是扶桑树。
“这是桃树。”
紫莲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往这边走來。
“桃树？”
指尖在树枝上轻轻抚过，我心中无不惋惜道：“可惜了，可惜现在时节是秋节，小鱼沒有机会看到它枝头开满桃花的情形了。”
“嗯。”
一贯的回答，一贯貌似有些敷衍的回答，这让我心里有些不悦了。
我扭过头看向他，看着他下巴微抬目光眺向着远方，也不知道是在观望着些什么。难不成，这里的桃花树让他想起了故人么，所以，在看到桃花树后，他会驻足长留，所以在看到了桃花树后，他会失神？
我实在不愿意去承认自己这个猜想是正确的，因为思前想后，与他熟识的人还是仙，能与这桃花树扯上半点皮毛关系的人还是仙，也只有那个从一开始就窥探我家紫莲的桃花仙人-顾倾城了。狠狠地压制住心底的丝丝不悦，对他道：“师父，刘家府邸内种植最多的树，就是这秋日里开放正盛的扶桑树了。小鱼起初还以为这刘家所有的人，刘老爷刘老夫人还有那刘公子，还有这府院内所有的侍丛侍女们都是因为太喜欢了这扶桑花的缘故，所以，才会在这院子里面种满了扶桑花。沒有想到，在百里小姐的院子里面，小鱼竟然可以看到桃树。”
动作轻轻将那枯死快要凋落在地的断枝扯下，拿在手上细细捻了几下，发现，枝条好似真的已经枯死了，将它捻了半天也看不到有一丝丝的新绿了。
“师父，你可知道现在这个时节哪里能够看到开满了桃花的桃花树么？”看着掌心里面已经沒有了半丝新绿气息的枯枝，我心里有些忧伤着问他道。
好久，沒有等到身后人的回答，我心中好奇不悦更甚了，撇过头看去，紫莲却早已不在我的身后了。我想，他应该是去百里蝶衣的屋子里为她瞧病去了，于是，赶紧地将手上的枯枝子丢掉，往百里蝶衣屋子里赶去。
还未进屋，门外便听到了几阵轻轻的咳嗽声。
我抬手敲了敲门扉，也沒有待谁点头同意，便一步跨进了屋子。
“师父。”
一声轻唤，伫立于床边的众人皆回头看向我。
坐于床边上的是一锦衣玉华的中年妇人，看外貌最多不过三十岁左右，着实看不出來她会是刘域斌的生身母亲。肤白如玉，眼角并未因岁月的流逝，而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下巴微尖，脸颊圆润，杏眼中泪光点点，一手持着丝绢抹着眼角，一手轻抚着胸口又轻轻咳了几声。
看到我的出现，她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抬首看向紫莲，问道：“此人是先生的徒儿？”
“嗯。”
紫莲坐于床边凳子之上，听刘夫人所言，转过头看向我，淡淡回道。
“咦？”
对于我是紫莲徒弟这一件事情，这刘夫人似乎感觉到有一些意外，目光紧紧盯着我看着，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向紫莲道：“前日，老身也听拙夫说过，这一回紫莲先生來府中身边有带來一聪颖的徒儿，不过听说是一位漂亮的小姑娘，不想今日出现在紫莲先生身边的人却是一个男孩子呢？”
“因为我是女扮”
“因为他有着女装的癖好。”
我正欲解释，紫莲却是抢在我前面一口肯定了我的男子。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哦。”
刘老夫人对于我这有女装癖好的男子，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一脸了然对我点了点头。
什么嘛！不去管这刘夫人误不误会了，看着紫莲，我面上又忍不住挂满了笑容，蹦跳着步伐几步走到他的身旁，微俯下身子，在他的耳旁轻轻唤了他一声。
“师父。”
意料之中，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第一百六十章 心里有些酸酸的
屋子里面一点儿声音也沒有，安静的有一些过份。起初，我在门外听到的那几阵咳嗽声，好似只是我一个人的幻听而已，來到这屋子里面來，什么声音也沒有了。
紫莲不回应，我也沒敢再多说什么，怕自己会影响到紫莲，于是，便脚步后退了几步，安安份份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面色淡淡将掩于袖中的手伸出來，大抵是因为从來沒有做过什么活的缘故，那只手简直白的比人家百里蝶衣这个大家闺秀的手还要白晳纤细。当然了，我低下头又看了看自己掩在袖子中的那双手，与我这么一比，我还是觉得自己的手要比他的手好看一些。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了百里蝶衣瘦弱的手腕上，指尖轻点，眉头微蹙，在她手腕上细细寻找着脉搏所在之处。
我在他身后静静看着，看着他的手指在百里蝶衣的手腕上轻轻抚过，不知为何，心里面竟有些小小难受了，感觉像是被人丢到了深海里一样，心里很难受很难受，难受的快要让我窒息了。
“啊！”
床上的人发出一阵近乎于痛苦的，一旁的刘夫人急地往床边凑來，伸出手紧紧抓住了百里蝶衣的另一只手，哭着叫着呼唤着百里蝶衣的名字。
“衣儿，衣儿，你醒一醒，醒一醒，干娘來看你了，來看你了。”刘夫人一边轻声呼喊着她的名字，一边用丝帕不停抹着眼泪。
虽然，心里知道这一家人的事情与我沒有任何关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们，我心里就忍不住有些难受了。刚才心里那一股子酸气，这一会儿全消失无踪了，只觉得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儿，还有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刘夫人，我就直想要流眼泪。
良久，紫莲终于松开了百里蝶衣的手腕，抬起眼帘來看向刘夫人，面色微微有凝重。
“还请先生如实相告，小女蝶衣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刘夫人如此一问，我也跟着她一脸好奇的看向了紫莲。
他何时竟会给人看病了？奇怪。
紫莲低垂着眼帘，面上似有犹豫，半晌，方才开口说道：“气若游丝，脉搏时有时无，令嫒怕是已经时日不多了。”
“什么？”
刘夫人怕是沒有想到紫莲会给出这样一个回答，面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表情。紧接着以绢捂口，失声痛哭了出來。
“呜呜呜……”
一阵悲泣的哭声在屋子里面响起，如泣如诉。
刘夫人以绢拭泪，凄声着道：“小女与我儿域之间并无男女爱慕之情，小女愿嫁我儿就是因为我夫妇二人于她有十年养育之恩。这不应该，不应该，刘家家族面子再如何重要，再如何，那也不应该去用蝶衣的终身幸福去交换。”
不得不说，这刘老夫人说的这几句话，着实是有一些道理。一饭之恩，十年养育，用自己的生命去报答，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一些亏。
“先生可有见到老身拙夫？”突然，刘夫人慌乱地站起了身來，胡乱地将手中绢帕塞于袖口，面色慌张着问紫莲道。
师父微微颔首，道：“在宁波院中，此刻，跪于我房中。”
“谢谢先生。”
她似想起了什么一般，面上泪意逝去，浮出了一抹纠结之色，脚步匆匆地走出了房间。
“师父，百里姑娘她还会醒來么？”
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儿，已经瘦弱的形容枯槁了。前几日，看着还有些气色的脸颊，此刻已经苍月的如一张未沾墨汁的宣纸了。
“嗯。”
紫莲点头道。
“真的啊！”我乐观着道：“师父，待百里蝶衣的病好了以后，我们就把她送到她心上人的身边去吧！既然，她不喜欢刘域斌，刘域斌也不喜欢她，那我们就不让他们成亲，不让他们在一起就好了。如果，他们两人只是因为家族面子的缘故，而要硬生生的纠缠在一起，那他们两人的人生该多可怜呀！一个要嫁给自己视为哥哥的男人，一个要娶自己看着是妹妹的女子为妻，那他们两个人都不可能会开心。不只是他们两人，还有喜欢刘域斌的洛君阳也不会开心，喜欢百里蝶衣的花公子，他也不会开心。他们四个人都不可能会开心的。”
他闻言，摇头叹息道：“送她离开，你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还记得为师与刘老爷所说的改命一事么？”
“记得。”我点头回答道。
紫莲站起身來，缓步往檀香方桌行去，撂开长袍坐于桌旁，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水，抬起眼帘看着我，道：“既然已经改过了一次命格，而今又如何能第二次更改得了她的命格。百里蝶衣不管是留在刘府内，还是离开这里回到她喜欢的那个人身边，她……她最多也活不过下月初十了。”
“什么？下月初十。”
这个答案很令我震惊，初五与初十不过只有五天的间隔而已。回头看一眼床上静静躺着的人儿，我有一些忧伤道：“下月初五便是她成亲的日子了，为什么，为什么时间这么短，初五是她的婚期，初十就要是她的死期了。”
“就是这样。”
紫莲沉声回道，低垂下眼帘，目光幽深看着手中的杯盏。
是夜，紫莲又欲去浅熏阁，我对那百里蝶衣的病情感到有些担心，于是，也便跟着他一同前去了。两人还未走进院中，鼻前就迎來了一阵幽幽的花香。
奇了个怪了，我将手上提着的灯笼往前伸去一些，往浅熏阁内的院子里面照了一照，这院子不似刘家府院里的其他院子种满了扶桑花，只是种了几棵在秋季里会落光了树叶的桃树罢了。我很奇怪，这大半夜里，一片枯枝腐叶的花圃里面怎么可能会传來这么浓郁的一阵花香味。
好怪，好怪，我吸了吸鼻子，又使劲闻了一闻，这好像并不是我鼻子出现了什么问題，花香味好像真的有存在，而且味道还越來越浓烈了。
走在前面的紫莲猛地停下了脚步，转身來又往回走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怎么样？何味道
“小鱼。”
他低声唤了我一声，说罢，将手中所提着的灯笼一把塞入了我的手中，低声嘱咐我道：“这院中似乎有一阵很浓烈的妖气，为师先进去看一看是怎么回事，你且先站在这院外不要乱动，也不要再往院子里面走了。”
“妖妖妖……妖气？”
不知为何，听到这妖字，我竟有些害怕了。
“师父。”
见他转身就要离开，我心里一急，來不及思考便一把向前狠狠扯住了他的衣袖。
“师们，不要走。”
他停下來脚步，转过身看向我，眉头微微皱起：“你又怕妖？”
呵呵呵呵……我有些小心虚了，讪讪对他笑了一笑。哪知不笑还好，这么一笑，他那好看的两弯眉毛还是越皱越紧了。
我小声回他道：“小鱼不是怕妖，小鱼只是不想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小鱼不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呆的等着另一个人，不喜欢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个人傻傻的等着另一个人，那种感觉很不好很不好，我很不喜欢。
他紧蹙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了一些，目光复杂的看着我，良久，微微叹息了一声，将我手中紧握着的灯笼一把抢过，另一只手又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腕，撇过头对我道：“如此，便一起去吧。”
“是，师父。”
我满心欢喜的点了点头，任由着他紧牵着我的手，往浅熏阁里走去。
地面上枯叶腐叶被寒霜所凝固，人脚踩在上面，不时地会发出一阵又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冷夜里，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与他的脚步声如此的吻合而有默契，我心里不由的又有一些了窍喜。
走进浅熏阁，发现百里蝶衣屋子里面的灯还亮着，我与紫莲走至她的房前，也不好意思直接冲进去，两人在门外犹犹豫豫了一会儿，终于，紫莲走上前去敲响了门扉。
砰砰砰……
不知为何，不过就是几阵响门声响起了而已，我的心却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不安了，像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快要发生了一样，很不安。
良久，久到外面的冷风吹的我身子直打冷颤，久到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大半夜里闲着沒有事干，赖着要跟紫莲一起來这里來之时，门终于打了开。
一道烛光从屋子里面射出來，投射到这冰凉湿冷的青石台阶上，烛光与月光交融，一道纤长丽影出现于眼前。皎皎月光之下，百里蝶衣好看的面容上浮出了一抹惊讶之色，似乎是沒有想到这大半夜里，我与紫莲会來浅熏阁里找她。
“先生请进。”
很快，她面上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垂首轻咳了数声，缓缓后退了数步立身于门旁。紫莲回首对她微微颔首，举步走进屋内，我也紧跟在他的身后走进。
才走进屋子，一阵浓烈的花香味迎面扑來，花香浓烈，比刚才在院子里面闻到的那一阵花香味还要浓郁强烈，我环顾着整间屋子瞧了一瞧，却也沒有发现这屋子里面哪一角落有种有一盆盛开正艳的花。
看着紫莲举步往一旁檩木桌方向走去，我也收回了打量的目光，紧跟在他的身后走去。他撂开了衣袍坐在了那桌边檀木椅上，我则乖乖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盈盈月光下，百里蝶衣的身子看着似乎瘦弱的有一些过份，相比于上次于院中第一次相见，这一次的她看着似乎更显瘦弱了。凉凉夜风中，薄衣拂动，她动作轻缓将门关上，转身缓步往这边走來。目光偶与我相对，她面露浅笑点了点头，走近桌边，提起桌上的玉瓷茶壶向白玉杯盏内倒上了满满的一杯凉茶，双手端起來递向紫莲。
“先生，请喝茶。”
“呃……”
看着百里蝶衣递向前的茶盏，紫莲面上露出了一抹为难之色。
我站在他的身后，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一些忍不住想笑了。我心中知晓，紫莲是个如何挑剔的人，这杯茶，我敢断定他是绝对不会饮下，如此，他也不会接受百里蝶衣的这杯茶了。
“嗯。”
他轻声应了一声，意外地伸手向前从百里蝶衣手中将斟满了凉茶的杯盏接过，然后，转过身來看向正站于他身后的我。
“小鱼。”
幽幽烛光之下，他笑容有些狡黠，这直让我感觉不妙。
“什么啊？”
我懵懵懂懂看着他，不知他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