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清明前后,连着落了半个月的雨霏,阴雨绵绵,桃柳凄哀,那几天格外的凉,等挨过去,天气便渐渐暖和了,春江水暖,秦淮愈发的热闹。
两岸画舫楼船连带着那些个青楼楚馆,勾栏瓦肆日日夜夜都醉酒笙歌,繁荣喜闹,这是京城里最大的销金窟,男人眼中的欢乐窝,女人眼中的金银洞,三更方毕,五更又开,火树银花不夜天。
月前,当朝首辅张海端,满门尽遭黑石暗杀,消息一传出,立时闹得满城风雨,一直到这春末的几天,才慢慢淡下去。
朝廷虽说放言大肆搜查黑石中人,可那说话的朝廷命官,头一天说完,第二天,这脑袋就搬家了。
百官俱是噤若寒蝉,只装模作样的贴了几份告示,便从大牢里抓了几个死囚,当成黑石的替罪羊,当街问斩,方才平息了百姓的恐慌。
春风拂面,碧水之上,落着云影,波光潋滟,像是还能瞧见水里的鱼儿。
天气暖了,楼子里的姑娘们衣裳也越穿越单薄了,有的散着云鬓,敞露着肩颈,雪肤凝脂,幽艳动人,倚着红窗,摇扇颦笑,让人只觉如流云春梦一般,群芳斗艳,有的斗的是容颜,有的比的技艺,有的是才情,有的是气质。
特别是那一角晴空下的茶亭,方圆周遭,更是格外的热闹,每日河边船楼画舫早早泊在岸边,任她们如何争,如何斗,但凡亭里那位一亮相,全都不过是黯然失色的下场。
一个个艳冠京华的主,到头来,居然比不过一个男人。
说来也奇,这起初也有些个有权有势的人,对那张脸起了觊觎贪图之心,天底下的穷人多是求得温饱安定,可富人却不同,钱多了自然得想着法的去花销,有权有势的更是变着法的寻新鲜。曲儿唱的再好,不还是个下九流么,市井底层的人,但凡被一些有权有势的人看上,还不是任其揉捏,威逼利诱,这些年多少头牌花魁不都是这般下场么。
他是男人又能如何?
可让人意外的是,这么些天以来,但凡敢威逼的,多已生死不知,再没出现。
这一天,曲已唱罢。
一角飞檐下,苏青微倚着窗户,半阖着眼,受着拂面的和风,像是在小憩,他今天穿了件雪白雪白的袍子,其上镶以金银织锦,绣着流云飞花,皓腕纤手全都被拢在袖子里。
掌柜的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局促不安道:“先生,要不这银子您再多拿点?”
“怎么?”
苏青没睁眼,只是疑惑道。
“就是我见好多楼子里的老鸨过来重金请您,这不是怕您、嘿嘿、”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是怕人跑了。
苏青睁开眼,有些好笑道:“放心,既然是借你这地成的名,我做事向来有始有终,当初说好的事咱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像是吃下了定心丸,体态浑圆的掌柜这才放心似的松口气,送上了银子,又退了下去。
暖风柔和,听着河畔的袅袅琴声,苏青正打算再睡会,可他眼皮还没全部合住,却又豁然睁开了,因为门外走进来个灰衣汉子,一副闲汉的模样,有些邋遢,脸上带笑。
“你这地方风光倒不错,闲的无事还能瞧瞧这些姑娘,不错!”他探头朝窗外张望了一下,赞了几句,身上还有面粉。
“有事就说事!”
苏青慢条斯理的端起茶喝了口,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雷彬。
雷彬笑呵呵的顺手自桌上取过一份糕点,倚着桌子,边吃边随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肥油陈发了悬赏令,这些天黑白两道不少高手都来了,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个个无法无天的,转轮王让你去镇镇场子,露个面!”
苏青问:
“唔,在哪?”
“今夜,通合钱庄。”
雷彬说完便没有久留的意思,起身朝外走,仿佛只是为了捎这几句话,嘴里还笑道:“这点心味道不错,我带几块回去尝尝!”
“哎,你是谁呀?什么时候上来的?”
伙计正要进来,二人打了个照面,不由嚷了几句,伸手就要去拦。
苏青不经意的道:“没事,让他走!”
闻言,伙计这才作罢,等雷彬出去了,领进来个扎辫子的小姑娘。
“先生!”
“让我看看今天都捉了些什么?”
苏青呵呵一笑,接过鱼篓,一揭开,里面全是一只只大螃蟹,鲜活乱爬。
“哎呦,这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可不是,我手都被夹破了,我爹说这都一个多月了,你不可能天天都吃鱼的,再喜欢吃都会腻的,我就给你换换新鲜,天还没亮我就去捉了!”
小姑娘一点也不怕生,脆生生的应着,她名字叫银铃,声音也像银铃,清脆动听,笑起来像是莺啼,悦耳极了,大眼明眸,睫毛弯弯,鹅蛋似的小脸透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白皙娇柔,扎着一条长长的辫子,脖颈上还有个长命锁。
苏青闻言朝她双手望去,果真就见有几条小小的血口。
他有些失笑,道:“这么卖力的讨好我,说说吧,想干什么?”
小姑娘有种被窥破心思的窘迫,本来活泼的小脸忽然一红,下巴一埋,双手局促不安的揉着衣角,嘴里期期艾艾的道:“先生可以教我唱曲儿么?”
仿佛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很无礼,很唐突。
苏青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