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兰从大衣口袋里又掏出一个红包,直接递给了我,狡猾地眨眨眼,说:
"咱们是老朋友了,怎么样,给点面子吧?"
我连一丝一毫的迟疑也没有,伸手就把红包接了过来。
"小通……"母亲痛苦地喊叫着。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老兰将两条胳膊伸进大衣的袖子,庄严地宣告,"我告诉你们,钱是王八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他的话像沉重的铅块一样落地有声。父亲和母亲表情木然,目光惘然,仿佛一时解不开老兰话里藏着的玄机。
"杨玉珍,不要光想着赚钱,"老兰站在我家堂屋的门口,严肃地对母亲说,"要让孩子们念书。"
我捏着红包、父亲和娇娇夹着红包,我们事实上已经收下了老兰的红包,其实我们也没有能力拒绝老兰的红包,我们心情复杂地将老兰送出了房门。房子里的灯光和烛光从门口突围而出,即刻散在院子里,使我们看清了母亲的拖拉机和我那门还没有来得及搬运到屋子里收藏的迫击炮。炮筒子上遮着一块土黄色的帆布,仿佛是一个具有钢铁意志的战士,戴着伪装,趴在草丛中,等待着长官发令。我想起几天前发出的要炮轰老兰家的誓言,顿时感到心中惴惴不安。我怎么会产生如此奇怪的念头呢?老兰这人并不坏,甚至还是个值得我崇拜的好汉,我怎么会对他产生那样大的仇恨呢?越想越感到有些糊涂,于是就不再去想。也许那只不过是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梦梦,反反正,母亲曾经这样说过,为她自己的噩梦解脱,也曾经为我的噩梦解脱。明天,不,待会儿送走老兰,我就把它搬进仓库,"枪刀入库,马放南山",天下从此太平了。
老兰走得很快,尽管我发现他走得有些晃荡,但他走得的确很快。也许不是人家老兰先生走得晃荡,而是我自己脚步不稳。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体验酒后的感觉,也是我第一次获得了与大人平起平坐的权利,而且我的第一次与大人平起平坐竟然是与非同凡俗的老兰先生在一起,这真是巨大的荣耀。我感到已经步入了成人的世界,将丰收、平度、皮豆等那些曾经瞧不起我的傻家伙们远远地抛到了少年的门槛之内。
黄豹已经把我家的大门拉开了,他机警的神情、矫健的脚步、轻捷准确的动作让我敬佩不止。在这个漫长的夜晚,我们在房子里围炉吃酒,他却站立在室外的寒风里,站立在尚未融化完毕的雪里,神经绷紧如即将离箭的弓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止坏人的偷袭,防止野兽的侵入,保卫着老兰的安全,连我们这些跟老兰一起吃酒的人也享受着他的保护。这样的牺牲精神值得我们学习。他不但要担当保卫任务,还要竖起耳朵,分出心思,一刻也不敢懈怠地听着老兰的巴掌声。巴掌一拍,他马上就会无声无息地、像个幽灵似的出现在老兰的身边,接受老兰分配的任务,然后就是雷厉风行地、不打折扣地、不讲价钱地、坚决地、彻底地去将老兰的命令贯彻实施。譬如老兰要鲫鱼汤,在那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只用了半点钟,就把鲫鱼汤端到了我们的圆桌上。仿佛这盆鲫鱼汤一直在某个距离我们家很近的地方的炉火上炖着,他去了,端起来就走。走到我家时,那盆汤还是热气腾腾,如果匆忙就喝,会把口腔和舌头烫伤。放下了鲫鱼汤他转身就走,鲫鱼汤还没凉他就端着一盆鲨鱼肉的水饺回来了。自然也是热气腾腾的,仿佛刚刚从滚水中捞出来的。这一切都让我感到神奇,不可思议,用我的经验根本就无法子解释。这简直就像传说中的皮猴子精的"大搬运"一样。他端着饺子进来时,神色宁静,手不颤,气不喘,仿佛那煮饺子的地方距离我们的圆桌只有一步之遥。放下饺子他抽身就走,突然来到突然消失,如一个善使隐身术的大师。当时我就感慨万千地想,我如果努力,很可能成为老兰这样的人,但我无论如何努力,也成不了黄豹这样的人。黄豹是天生的侍卫,如果时光倒流二百年,他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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