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绵延崎岖的海岸已经渐渐消失在海平线下,那座美丽的岛屿这时已经与南方渐渐变得暗下来的天色混在一起,变成一条隐在翠兰与昏红之下的细线。
海上起风了,真正冷风卷起逐渐增大的海浪拍打船帮,硕大的克拉克海船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响摇摆起来。
亚历山大站在甲板上饶有兴趣的看着这条船,虽然他就是从海上来到这个时代的,但却还没有机会真正见过代表着这个时代航海巅峰之作的这种巨大的海上霸王,看着如帐篷般支起的船艏横帆和那面张扬鼓胀的三角尾帆,亚历山大不由对这个时代人们的高超技艺心怀赞叹,特别是当他看到那些如蜈蚣长腿般从船舷两边伸出来的众多滑桨在阵阵哨子声的指挥下整齐划一的前后摆动,在海面上砸出片片浪花时,感觉着船身随着海浪的起伏向前跃进,亚历山大心中不禁升起股奇妙的感觉,就好像在这一刻即便是喜怒无常的海洋也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了。
然后他就看到原本黑亮精神,现在却变得有些枯黄别扭的一张脸。
乌利乌晕船了。
很显然,这个自认是最懂规矩,还多少带着某种让亚历山大不太理解的浪漫思想的摩尔青年是个旱鸭子,按照他的法,摩尔人也许能在沙漠和戈壁里找到最宝贵的一滴水,可在海上却是一滴水也受不了。
尽管这样,乌利乌似乎依旧试图维持他做为一个合格仆人的体面,他想尽量站得笔直些,可即便船身不摇晃,摩尔人的身子却已经自己开始摇来摇去,然后他就脸色苍白手脚冰凉的踉跄到船边,探出身子对着大海稀里哗啦的吐了起来。
亚历山大无奈的走过去拍打仆人的后背,这让乌利乌立刻吐得更是淋漓尽致了。
亚历山大那倒是庆幸的发现自己不晕船,只是要照顾两个晕船的人,也是有些忙不过来的。
乌利乌在吐,而索菲娅干脆已经躺在半潜式舱房的一堆货物上动不了了。
自从踏上这条船的甲板,索菲娅已经脸色发青,当船出了锚地开始在还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航行时,索菲娅干脆就窝在一个角落里不肯动弹了。
现在她更是脸色苍白半睡半醒的躺着,身下软和的大堆丝织品并没有让她觉得好多少,只是感觉着整条船的摇晃和船板发出的“吱拗吱拗”的挤压声,她就已经难受得想要哭了。
亚历山大端着碗水走过来,可索菲娅看着碗里逛荡的水纹,一阵翻心让她的脸色更难看,她扭过头不想让亚历山大看到自己这样子,但稍一动弹就觉得天晕地转的痛苦,让她只能发出阵阵痛苦的哼声。
“好了喝点水。“看着原本总是精神很足的女孩这时候病恹恹的样子虽然也很焦急,可亚历山大也没有办法,他拿出了点薄荷糖放在索菲娅的嘴唇上,这是同船一个经常出门的商人给他的。
清凉的感觉让索菲娅似乎好了些,她勉强笑笑,然后赶紧用力吸了口气,这才不至于又难受。
“应该很快的,我们很快就可以上岸了,”亚历山大安慰着索菲娅“然后我就带你去那些和你过的地方,现在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总这么盯着头顶也会难受的。”
索菲娅无力的点头,然后就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睡下去,只是看着她不住抖动的眼皮,显然滋味依旧不好受。
夜渐渐深了,亚历山大也靠在货堆上闭着眼睛养着神。
西西里现在怎么样了?他琢磨着。
亚历山大不能不承认加缪里是个老滑头,毕竟一个人如果活了80岁,那么他经历的那些事足以让年轻人们好好学学。
很显然,这次所有人都被这个老人算计了一把。
不论是宫相夫人,波鸿,奥斯本,或者是亚历山大,这几个人任何一个单独站出来都不可能与贵族议团抗衡。
宫相夫人拥有多年来在贵族圈子里的影响,可她是阿拉贡人。
波鸿拥有军队和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一群佣兵,可他得不到巴勒莫人的支持。
奥斯本呢,一个几乎和巴勒莫所有人都有关系的圆滑的人,可他却只是个裁缝。
而亚历山大,经过染血之夜后,他得到了那些主教和很多当时被就下来的巴勒莫人的感激,但却年轻而又缺少靠山。
这些人单独任何一个都不会对贵族议团产生威胁,但是,如果这些人联合起来会怎么样?
阿拉贡的贵族夫人,掌握城防军的佣兵队长,和巴勒莫各个阶层都有着广泛交集的宫廷裁缝,以及一个原本就曾经在阿方索身边任职,又受到主教们关注的希腊年轻人。
一旦这么几个人聚在一起,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就不是任何人能想象的了。
或者也许其他人还没有想到这个,但是亚历山大觉得加缪里一定已经想到了。
那个老人是不好对付的,亚历山大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可他还是没猜到加缪里会那么当机立断。
也许就在他们只是暗中联系而没有显露出任何野心,甚至连他们自己都还没意识到时,大概加缪里就已经考虑到了这种可能。
可即便想到,要对他们有所行动也有着种种顾忌。
所以柿子专找软的捏吗?想到这的亚历山大嘴角微微撇了撇。
对加缪里的眼光,他高看了一眼,可对贵族议团,亚历山大觉得之前多少是有些高抬了。
想想即便在这种已经掌握了西西里最高权力的时候,贵族议团依旧只能在认为有威胁的这几个人中,先拿他这个最弱的一环开刀,由此可见议团的地位其实并不乐观。
再想想,也许半年或者几个月之后阿拉贡就可能再派来一位宫相,到那时候贵族议团的处境就肯定更加尴尬。
到了那时,即便议团不被解散,可随着新宫相的到来,加缪里他们的日子,应该是不会好过了。
或者也许正因为已经想到这些,所以议团才会亟不可待试图趁着宫相悬位这段时间收敛权力,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早早的把他们这些可能的隐患剔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