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走出房子的时候,看到猎卫兵已经把这里完全包围了,而在猎卫兵的外围,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的村民则也远远的围成了圈子,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神态之间中大多数是冷漠,可也有些人除了愤怒还有恐惧。
彪悍并不意味着就不怕死,世界上原本也没有不怕死的人,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当他们认为需要做的事比生死更重要时,才会放弃生的权利,而不惜用死亡去换取那些他们认为值得为之拼搏的东西。
亚历山大对这样的勇敢始终是抱着尊敬心的,但是当要他自己面对这种勇敢的时候,就觉得这种勇敢有些让人厌恶了。
更何况他并不认为那些龙骑士团的贵族们值得这些人为他们付出生命,或者说从这些村民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会选择听从那些贵族和教士的命令,只是这么多年来已经形成的依赖和惯性。
对这些村民来说不论是弗拉德的家族还是龙骑士团,他们都是这里的统治者,是他们要缴地税,纳物赋的主人,长久以来他们面临的也是来自这些残暴统治者的压迫和威逼,在弗拉德三世时代的恐惧换取来的不过是龙骑士团更加苛责的索取,从这些人脸上那冷漠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对任何贵族都没有什么好感,只不过在他们这些从没走出过大山更没有见识的农夫眼中,外人显然是无法撼动这些人的统治的,甚至可能在他们的认识中,认为这块土地的那些老爷就是这个世界上权势最大的人,再也没有谁能把他们怎么样。
亚历山大不想在这些农民身上多浪费精力,他也没有那个时间,他知道要想打破这种局面其实并不困难,只要让这些人明白那些在这块土地上作威作福的老爷并不是不可战胜,更不是不可侵犯的。
一次,只要一次就已经足够了,只要让当地人发现原来还有更大的势力可以制服这些人,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亚历山大一点都没有小看这些常年住在大山里的农夫们的智慧,或许他们因为见识少而有些愚笨,但是他们绝不笨,甚至还有着山民特有的狡狯和圆滑,这些性格让他们在面对统治者的时候能乖乖的听从老爷们的吩咐免于挨鞭子和更残酷的惩罚,但是一旦让他们发现那些人身上的弱点,这些平时在老爷们面前乖得像绵羊一样的农夫就会露出他们的犄角,甚至是隐藏的牙齿。
对这一点亚历山大一点都不怀疑,因为在他印象里,这些巴尔干山民就是这么对付匈牙利,奥斯曼的。
至于那些龙骑士团,或许其他人对付起来不是那么容易,但是就如他对瓦捷列托说的那样,他并不认为这个由一群唯利是图的旧骑士和地方贵族们组成的如同行会般的组织能威胁到索菲娅的统治,他们或许正盼着布加勒斯特派兵围剿他们,因为那样他们就可以驱使当地山民打一场如同当初对付默罕默德二世那样的战争。
甚至他们或许已经想好一旦围剿特兰西瓦尼亚的军队受到重创,他们就可以趁机与在布加勒斯特的贵族们讨价还价,要么逼迫索菲娅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有如实质的割据势力,要么如果形势允许他们甚至可能会干脆撼动索菲娅的地位,重新找一个听话的瓦拉几亚大公推上宝座。
这种猜测是完全有可能变成现实的,如果是旁人或许即便猜想到他们的手段却也因为无法解决一筹莫展,但是对亚历山大来说这真的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这些当地贵族教士,毕竟是太沉溺与对特兰西瓦尼亚这片土地的权力了,他们因为无法松手而几乎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了这片土地上,这有时候是好事,毕竟这让他们只用了短短20年的时间就几乎完全抹去了采佩什家族在这里的统治痕迹,除了留下一些恐怖荒诞的传说,采佩什家族在这里的统治已经变成了过去,以至多年后当采佩斯想要重新继承他父亲的地位时,却不得不想着依靠在布加勒斯特到处活动来重新获得承认。
亚历山大沿着台阶向下走,不过他没有走出多远,而是选了个树荫坐下来,然后他向谢尔招招手,找他要过水壶大口喝了起来。
猎卫兵们并不因为那些村民的威胁感到不安,尽管只这么一会的时间,就又有些山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可他们却依旧只是紧紧包围着那座房子。
亚历山大觉得房子里的那些人不会愚蠢到只给他们自己留一条出路,想来他们当中很多人这时候应该已经从某个隐藏的后门溜走了,毕竟偷偷摸摸是这些人的习性,这种总是躲藏在暗处自认可以掌握一切的秘密组织要么就是幻想着有朝一日统治世界,要么就是渴望就在阴影中悄无声息的影响整个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
有意思的是不论是这种组织自己,还是只因为听了种种坊间传说就深信有这种组织存在的人们,往往是真的相信他们能够做到这一点。
房子的门打开了,瓦捷列托出现在门口,他看了眼那些距他很近的猎卫兵,又看了看远处的山民,然后他向树荫下的亚历山大走去。
“站住,”谢尔挡在他面前,巴尔干人脸上有一丝兴奋和蔑视,似乎一点都不把这个自认是这块土地主人的贵族看在眼里“没有得到公爵的允许不许靠近。”
“让我过去,”瓦捷列托露出愤怒,他伸出手指戳在谢尔看上去华丽花哨得有些晃眼的军服上“听着你敢这么对我说话我会让你知道冒犯我的下场。”
“那可不容易,”谢尔动也不动的看着迎着瓦捷列托的眼神“我曾经为瓦拉几亚大公殿下站岗放哨,也为那不勒斯摄政女王当过差,甚至我还见过那位梵蒂冈的教皇,所以你吓不倒我老爷,你现在就得在这等着,直到公爵认为可以见你。”
瓦捷列托面露惊愕的看着谢尔,他看得出来这个人应该也是个巴尔干人而不是那些来自西方的罗马人,但是这个山民出身的士兵居然敢这么和他说话,这让瓦捷列托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心头涌起了不安,他来见亚历山大是有原因的,可现在这个士兵对他的举动似乎预示着亚历山大的态度变得更强硬了。
难道他已经发现了什么,否则他为什么在离开前要莫名其妙的说出那句话?
瓦捷列托的目光越过谢尔向坐在不远处树荫下的亚历山大望去,恰好这时候看到亚历山大放下水壶向他招手示意。
“我想我可以过去了。”说完这句后瓦捷列托就有些懊恼的发现自己居然以得到了允许而沾沾自喜,他瞬间觉得自尊受到了伤害,更恼火的是这一切都是当着那些村民的面,这让瓦捷列托的脸上更是火辣辣的。
亚历山大满意的看着这一幕,谢尔的举动其实是他授意的。
巴尔干人对贵族和教士老爷们的畏惧往往是发自内心的,哪怕他们有着强健的体魄,可那种恐惧却是源自多年来祖祖辈辈刻印在骨子里流传下来的阴影,即便是猎卫兵们也是如此,对谢尔他们来说,如果亚历山大命令他们给自己准备绞索,他们问的不会是“为什么”,而是“要准备几根”。
这种发自内心的畏惧如果不能打破,那么很多事就根本无法继续下去,而要打破这种畏惧的办法其实并不复杂,只要让那些被村民们视为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当众颜面尽失就可以了。
而亚历山大相信哪怕是因此心存怨恨,可瓦捷列托也不会因此就愤然转身而去,原因就是他之前在屋子里说的那句话。
“名贵的膏油是如此珍惜,献给主是好的,但施舍穷人不是更显仁慈?”
当走到亚历山大面前时,瓦捷列托再次听到了亚历山大说出这句让他胆战心惊的话,他愕然的盯着坐在那里神情平静的年轻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