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圣吉拉尼亚诺古城的废墟里,一处处的篝火与夜空中璀璨的繁星遥相呼应。
不过这夜色穹窿之下的“篝火晚会”却并不是那么温馨浪漫的。
浓烈的失败与绝望情绪笼罩着法军营地里的每个人。
士兵们围在一起,呆呆的看着燃烧的火堆,很多人就是这样呆坐着已经很久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呆滞的,白天那整整一天所发生的经历,让他们还没有从惊恐不安中缓过来,以至一些因为疲惫刚刚合上眼的士兵,却又因为噩梦被吓得突然醒过来。
包扎着伤口的轻伤员颓痿的依靠在一起,很多人虽然疼痛却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声呻吟,因为只要想起被安置在营地一角的伤患营,他们就即便需要忍受巨大的疼痛,也不敢轻易泄露出来。
伤患营那边时不时传来的一声声的凄厉惨叫让法军士兵的情绪更加低落,很多人因为听到那惨烈的叫声不禁全身发抖,一想到也许很快自己就要成为那里的一员,有的人已经因为恐惧处于崩溃的边缘。
这一夜对法兰西军队来说是充满压抑而又沉重的。
由法王路易十二和路易·德·波旁公爵的部队汇合起来的大约16000名法军,以圣吉拉尼亚诺古城的废墟为依托,建起了个临时的阵地。
而在法军的南北两面,则是反法联盟的大约13000人的联军。
以比敌人更少的兵力合围了法军的联军如今却如同两头饥饿的猛兽,贪婪的盯紧在流淌着鲜血伤痕累累的猎物身上。
血腥的味道激起了狩猎者残忍的兽性,虽然兵力上依旧占据着优势,但是如今的法军却如同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巨兽,等待着可怕猎手最后的致命撕咬。
两个随军牧师在到处都是恶臭的伤患营里巡视着,时不时的有濒死者挣扎着向他们伸出手乞求给他们最后忏悔的机会,只是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两个牧师根本忙不过来。
这让很多士兵即便在死前也依旧耿耿于怀,死不瞑目。
“看来我们出兵时候应该多带些牧师,”路易十二看着伤患营那边的情景,略显自嘲的对旁边的波旁公爵说“如果我还有机会能够回到法国,我会专门为这些死难的士兵举行一次盛大的国葬弥撒以安慰他们的灵魂,不过也许这个愿望要由我的继任者来完成了。”
国王的话让波旁公爵暗暗心惊,他不安的望着国王的侧脸,琢磨着该怎么让似乎已经灰心绝望的国王重新振作起来。
“公爵,你做的不错,”路易十二忽然扭头对波旁公爵说“你在佛罗伦萨的失败并不是你的过错,而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感叹自己的不幸却多亏了你。”
“可是陛下您现在的处境也是因为我的错误造成的,”波旁公爵神色阴沉,自从打了一场败仗之后他似乎变了不少,现在听着国王的嘉许,他不但没有心生得意反而忧心忡忡,不过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于是打起精神试图鼓励国王“陛下我们还有鲍威肯和夏尔仑,他们一定会来解围的。”
“是吗?”路易十二用一种透着质疑的语气反问,这让波旁公爵一时间觉得很不适应“其实我们都知道这应该是个奢望吧,现在他们的处境未必比我们更好,甚至可能还要更糟些。”
国王的话让波旁公爵不禁低下了头,他知道路易十二说的没错,罗马忒西亚军队会在这个时候放弃对蒙蒂纳的保护转而主动进攻法王主力,就说明他们已经掌握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那么现在的蒙蒂纳是个什么样子,这让波旁公爵只要想一想都觉得胆战心惊。
“可是陛下我们的军队还是要比敌人的多,而且现在他们的包围并不严密,如果我们以现有的兵力集中攻击其中一处,未必不能把他们各个击破。”波旁公爵有些激动的劝说着,他担心国王已经放弃了希望,只要想想法兰西君主成为了敌人的俘虏,公爵就不禁身子暗暗发抖。
这个时候的波旁公爵远没有半个多世纪之后他的子孙那样野心勃勃,这个时候的路易·德·波旁还没有想过也许有朝一日法兰西君主的王冠会落在他这一系后人的头上,所以当面对国王时,他依旧是个虽说稍微轻浮却倒还忠心耿耿的臣子。
“你认为我灰心了吗,”路易十二有些好笑的看了眼波旁公爵“相信我,我的朋友现在的我很清醒,甚至比出征之前要清醒的多,所以不用为我担心。”
“那么陛下您的决定是什么?”虽然对国王的话将信将疑,但是波旁公爵还是赶紧追问着。
“不要着急,也许明天就都一切见分晓了。”路易十二抬头看看闪着点点星光的夜空,随后用略显郁闷的声调说“让人给我送点酒来,我要在这里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波旁公爵满心忧虑的退下,当他走远之后,路易十二缓缓坐在了一堵废弃墙壁的缺口上,看着夜色下这片年代久远的残垣断壁,想象着当初古罗马时代的辉煌,法王不禁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败了。
只有在没人的时候,路易十二才会坦然面对内心里那个不停提醒着自己事实真相的声音。
一场较之查理八世更加惨淡的败仗,想想他的前任当初虽然被反法联盟打得落花流水,但是毕竟没有面临被围之下随时可能会成为俘虏的局面,而一向在心里对查理八世始终不以为然的自己却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路易十二轻轻的苦笑了一声,他觉得这是个对他来说极大的讽刺,这个讽刺的代价就是1800名法军士兵的生命。
锡耶纳战役,法军以付出1800人牺牲的惨烈代价退守圣吉拉尼亚诺古城废墟,而更可怕的是联军的目的显然是要彻底歼灭法军主力,这从在入夜之后依旧能依旧可以听到联军那边隐约传来的修建工事的动静猜到,联军似乎已经有要活活困死法军的打算。
“你是这么打算的吗?”路易十二向着锡耶纳城方向看去,那里有一位他刚刚结识的年轻女王,让他对这位女王印象深刻的原因,并非是她那惊人的美貌,而是她展现出来的精彩绝艳的非凡才能。
这一天夜里,在路易十二困坐愁城的时候,罗马忒西亚北方军团指挥官贡帕蒂也没有睡着,他连夜急匆匆的巡视阵地,以至由那不勒斯军营派来的使者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正在对着几个偷懒的士兵大喊大叫的贡帕蒂。
“你们以为已经赢了吗,法国佬的战利品已经落进了你们的腰包吗?”贡帕蒂拿着根棍子在几个人面前晃来晃去“看看你们挖的战壕,如果敌人愿意也许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冲过来把你们的脑袋砍掉,好吧,看在你们打了场胜仗的份上我不会打你们军棍,但是我要你们在明天早晨点名之前挖一条5法尺深的战壕,否则我会用你们的尸体代替军旗挂在旗杆上。”
几个面如土色的士兵不住的点着头,他们知道将军大人不是在开玩笑,这位参加过与奥斯曼人交战的将军据说以军法严酷著称,以致很多士兵对他要比对公爵大人更加畏惧。
那不勒斯使者有些不安的远远站着,对这位将军的大名他早有耳闻,事实上如今在欧洲各国当中,罗马忒西亚的奥莱塔·贡帕蒂将军绝对称得上是大名鼎鼎,不过使者相信经过今天这一晚之后,他的名声一定会更加响亮。
“我的胜利是建立在奥莱塔·贡帕蒂的支持之上。”即便是那不勒斯女王也是这么说的,而且因为清楚自己这次的任务,使者对这位将军就更加敬畏。
“女王陛下要我指挥联军?”
贡帕蒂虽然略显诧异,不过却也不是很意外,公爵和女王是真正的“一家人”,这一点罗马忒西亚公爵的亲信们都很清楚,至于这对兄妹究竟亲密到什么程度,虽然明明暗暗的有着种种的猜测,甚至其中有些猜想已经触及到了某些禁忌,不过重点是他们一家人就足够了。
所以箬莎大方的把联军指挥权交给贡帕蒂,这在罗马忒西亚军队看来固然很正常,即便是在稍有微词的那不勒斯军队中,也因为女王的强硬态度而平息下了不满的声音。
“罗马忒西亚公爵夫人是个并不宽容的人,她甚至把她的叔叔送上了天堂,不过我的这位嫂子有个旁人比不了的优点,就是懂得如何使用她手下的人才,”箬莎在做出决定时是这样对自己的将领们解释的“正是因为她的信任当初贡帕蒂才能顺利占领费拉拉,难道你们认为在这方面还不如罗马忒西亚公爵夫人更能知人善任?”
箬莎的话让那不勒斯将领们哑口无言,而且他们也知道正如女王所说,不论是战争的经验还是声望,贡帕蒂也的确是继女王之后最合适的联军指挥官人选。
至于女王本人,即使是对箬莎已经近乎盲目崇拜的那不勒斯人也很清楚,其实并不适合直接指挥军队。
“如果要进攻,大概也会在明天的中午,”贡帕蒂想了想“我们的人都很疲惫了,他们需要休息,虽然敌人也可以趁机得到休整,但是这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他们有太多的伤兵,而且没有了退路和给养,对他们来说拖得越久就越不妙。”
说到这里,贡帕蒂示意使者随自己走到地图前,他只是这地图上的几座城市对一脸茫然的使者说到:“威尼斯人已经来了,相信奥地利人也很快就会赶到,现在比萨和蒙蒂纳的法军应该正试图撤退和法王会合。”
“对不起将军,我不是很懂得军事,不过难道我们不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立刻发起进攻吗,如果等到其他两路法军赶到,对我们来说局势可能就很不利了。”使者忧心忡忡的问。
“您太客气了,看得出来您还是很懂得军事的,”贡帕蒂向使者笑了笑,看到使者略显得意的神态,贡帕蒂的脸色忽然一沉“不过我想女王一定会支持我的这个看法,所以您只需要把我的话向女王报告就可以了。”
虽然贡帕蒂的态度让人不满,可想想之前他对那几个士兵的暴躁脾气,还有女王之前宣布把一切指挥权转交给贡帕蒂的坚决态度,使者只能暗含愤懑的点头表示明白了。
看着匆匆来去的使者背影,贡帕蒂摸着蓄着浓密短须的下巴,目光落在的地图上。
“夏尔仑,你这个滑头,快点到老爸爸这儿来吧。”贡帕蒂低声嘟囔着。
这一夜,箬莎睡得很香甜。
在外人面前看似总是那么恬静而又信心十足的女王,内心中所承受的巨大压力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在此之前,一个联盟,不,应该说只是他们兄妹的命运都系在了她的身上。
没有亚历山大就没有贸易联盟,那么也就没有未来的一切,而这一切从始至终是他们兄妹一起建立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