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齿常之听到这话,脸上便露出一丝无奈之色,叹息道:“或不可用,但也不得不用,我不用、贼则用。勒其部伍于城边,战或不战,也能保证不流窜为患。这一点,是我大唐与蕃国两下俱患。蕃国每战,也毕集胡曲于军前,若不然,则其资给后营必为胡卒所寇扰!”
李潼听到这话,真是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开口,黑齿常之便继续说道:“蕃国每用兵,甲士于前,妇孺于后,前者冲杀陷阵,后者放牧为餐。其军动则帐动,所以动辄出用诸万大数,且牧且食。其境胡扰尤甚,一旦不作约束,则后营必受寇掠!”
听到这里,李潼感觉自己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他是真不清楚吐蕃作战是这样的模式。
但也不得不说,这样的后勤方式对于吐蕃这种底蕴不足的政权而言还是有优势的,起码节省了来回转运物资所造成的消耗。一边放牧一边行军,饿了就杀牛进餐。战斗起来,一旦退却,那就是倾家荡产、断子绝孙!
当然,这样的扩张模式肯定也是有弊病的,那就是随着势力扩张开来,中央对这些军民的管控力度就不够了。所以吐蕃在扩张到一定程度后,也自然而然走上了与大唐一样藩镇割据的老路。
至于那些胡族的附庸们,也只能说猫有猫行、鼠有鼠道,老虎头上抓虱子,能活一天算一天。
“殿下此前教策陇州,仆所计深以为可。诸胡若不加约束,则放纵不守,不知恩威。唯是需要定计以长,积弊并非短日,一夕革除,则必人情骚然,为巨贼所趁。”
听到黑齿常之这么说,李潼也点点头:“这一点我自了然,巨寇伏在荫侧,又怎么能安心治疽?所以递告陇边官长,只为安定乡情人心。诸胡闻此,想必既惊且忧,但也不至于即刻群情骚然。近日若有胡酋近州来问,可明告之,此战内外所取丁口,可以赐给诸州府编户,纵有新法施行,也不损其力。”
此前在陇州的时候只是浅论,但跟黑齿常之讲起来,自然要更加具体。跟这些诸胡势力打起交道来,是要注意一定的话术技巧,朝三暮四还是朝四暮三,对他们而言是有很大分别的。
黑齿常之听到这话,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虽然也是蕃将入朝,但跟陇右这群西羌系关系不大,交情也不深。之所以提起这一点,还是担心雍王殿下气盛轻锐。
既然雍王对此已有计量,黑齿常之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讲了一些河源军的军务细节。
了解了己方虚实后,李潼又问道:“依燕国公所见,若钦陵果向陇右出兵,河源需要增兵多少才能克定其寇?”
“论兵当然多多益善,但精简之众也有精简之众的战法。其实眼下河源最大的困计并非兵力不足,而是给用告急。仆旧年转战河朔,娄相公奉命归朝,河源营田之储几用西域,已经略有不继……”
黑齿常之听到这话又叹息一声,没有把话说的太透,毕竟这个话题若再深入下去,难免会涉及到对圣皇陛下的非议。
“如果只是物储之困,这也不必忧扰。我此行入陇所携资货专为此战,虽不言绰绰有余,但五万之军三月之料足用。若还不及,关内仍有物料可征。只是燕国公能不能答应我,不准蕃人一甲入陇?”
李潼闻言后便正色道,他在有的地方虽然抠抠搜搜,但在军用方面绝对不作省俭之想。特别眼下初镇关西,又逢家国剧变,诸胡窥伺,即便暂时无力外侵,也一定要守一个寸土不让!
如果五万大军三月军期都还不够,那就在长安再抄一批关陇勋贵,让他们用这种方式尽忠报国。
黑齿常之听到这话,眸光顿时一亮,直接在席中翻身而起,免冠顿地道:“若得如此用资,仆定为殿下坚守陇右后庭!”
李潼听到这话,嘴角顿时一抽,有心想问问郭元振那家伙有没有到河源军驻地瞎溜达。但见黑齿常之一脸的郑重其事,想必也不是借用歧义调侃。
征战沙场、排兵布阵,李潼自觉好像没有这样的天赋,即便进修过战忽局,也绝对比不上黑齿常之这样的宿将。所以在这一点上,他也就不强求什么存在感。可如果讲到搜刮军资、让大军无后顾之忧,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做到。
黑齿常之得了雍王殿下如此许诺,心中自是感念不已,顿首片刻后忍不住说道:“仆半生戎马,功过如何不作细论,但若能早效从殿下门中,则不独只守河源,青海亦敢有望!钦陵于阵,诚是伟才,但往昔所以得逞,概其父兄所庇。仆不敢妄争筋骨之能,但如今彼失我有,长短可较!”
“那就陈兵青海!将军为前,我自居后,前阵不失,则后路无扰,敢否一战?”
李潼虽然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此战能守住陇右不失便是胜利了,但他又怎么甘心仅止于此,此时听到黑齿常之这么说,终于忍不住表露争意。
黑齿常之听到这话,再次顿首沉声道:“既充鹰犬之用,唯患主人游猎兴乏。殿下壮志自存,仆必为王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