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城中,近日士情氛围躁闹,无论世族还是民家都各自争作诉求,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参与其中,终究还是有一些例外。
神都城北思恭坊,南曲有一大宅,横阔将近三十亩,占据半曲之地。这样的宅邸面积,在整个神都城中都是首屈一指,怕是只有诸宗亲勋爵人家才能享有。须知就连坊中北曲的右羽林将军李多祚这样的北衙大将,仍不及此宅如此宏大。
这一座宅邸的主人,身份也的确不俗,乃吐谷浑国君、青海国王慕容忠。虽然如今吐谷浑国已不存,但其全盛时也为西疆一霸,不同于一般的蕃邦胡酋。
更何况,除了吐谷浑王这一层身份之外,慕容忠还有另一层身份,那就是太宗皇帝的外孙,其母西平大长公主为太宗养女,其妻同样为李唐宗室的金城县主。而且其部所居安乐州,仍有领民数万帐,慕容氏世为安乐州都督,于诸羁縻州府中规模仅次于河曲之间的东突厥遗民几州并铁勒诸州。
所以慕容忠入朝时,当今圣人亲遣五品朝士于洛北远迎,并在大内设宴款待,礼遇甚厚,规格不逊于归朝诸宗家血亲。
但一时的喧噪之后,很快这位青海国王便陷入了无人问津的情况。毕竟朝情局势变幻迅速,谁也没有闲余的精力去长久关注一个势力不再、落魄入投的蕃邦国君。除了鸿胪寺旬日使人入坊问候、光禄寺偶尔赐派酒水食料之外,几乎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都中还居住着这样一位番邦国君。
旁人或是已经无视,但慕容忠自己显然不会忘了自己的存在,入朝以来心情都颇感焦灼。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他虽然权势不复,但仇敌却不容小觑,甚至可以说是强大到令人绝望。
入朝之后,朝廷原本赐第于归仁坊,但慕容忠却自觉归仁坊远离大内皇城,兼其坊居周遭多东胡夷众并闾里豪侠,其中难免就会有刺客之流藏匿,担心安全无从保障。所以便将老母西平大长公主寄养赐第,而自己则斥重金在洛北思恭坊置办大宅。
洛北诸坊因地傍皇城,多有禁卫将领于此置业,诸如同居一坊的右羽林李多祚宅。而其左邻的清化坊,更有左金吾卫官廨所在,坊居的安全性自然大有保证。也正是在搬入了思恭坊之后,慕容忠才终于放胆安寝,不再担心睡梦中就被强人翻墙刺杀。
但即便如此,慕容忠等闲也不敢出坊行走于街市,有什么事情也只着子弟并心腹外出行走交际,可谓是小心到了极点。
这一天,慕容忠又在堂内召见儿子慕容宣昌,训问道:“昨日大李相公之子于邸中加冠宴客,你怎么只是短留片刻即走?”
如今时局中李唐宗室最显赫便是宰相李思训并右监门卫李晋这一对堂兄弟,因此时流称李思训为大李相公,李晋为小李将军。而且据说两人不久之后便要都加殊封王爵,自然也就更加的炙手可热。
慕容忠在继任青海国王前本就于神都城久为质子,常参宿卫,对于都畿之内人情往来各种方式并不陌生。如今托命国中,对此自然更加重视。
李思训这个宰相如今炙手可热,慕容忠倒也并不指望其人肯发声助他对抗来自西京的威胁,但若能长为座上宾客,时流眼见之后,在对吐谷浑问题处理方面也能更有体恤,不至于不留情面。
慕容宣昌二十岁许,闻言后便面露忿色,闷声道:“权门眼高,家门倨傲,嫌我具礼微薄,竟然将我置在偏厅厢左,留在那里只是惹人讥笑,索性离开!”
慕容忠闻言后便怒声道:“蠢奴!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大李相公势力骤兴,与我家本就没有长谊,其家人亲疏以待也是难免。只要你日常出入积得眼缘,日后还患不能登堂?”
讲到这里,他又吩咐家人道:“帐中再支一批钱物,一定要优于前礼,加补送去。眼下大李相公还未正授,一旦封王,再要登门,恐怕更难显见。”
其家人闻言后,却一脸苦涩的匍匐在地并说道:“大王,入都以来钱货强使,如今帐库所余实在不多了……”
慕容忠听到这话,不免一惊,如今他势力不复,全凭钱财买平安,连忙说道:“取计簿来看!”
待到家臣将账簿捧上,慕容忠草草一览,脸色不免更加难看。他此行入朝,本就知道人事艰难,所以携货众多,身为一国之君尚且见重的财货必然是海量。但却没想到,入都不足一年所携带的财货竟已使用过半,这神都城虽然暂保他的安全,但也是个名副其实的销金窟啊!
“这每月过千缗的开支,流向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