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僚过官,就可不谨慎?漫数朝堂,服紫佩金者几人?若事事都需上省查问,朝廷毕置下曹,又助益何事?”
李潼无理都要争三分,有理自然更猖獗,他拿起一份奏抄直接杵在郑杲面前,并怒声道:“自己看一看,这写的是什么?通篇历数,有犯格式七八处多,朝廷所设规令格式,是供你等下曹翻越玩弄?即便不论禄食养耗,笔墨纸料,未尝有缺,就是为了让你们写这满篇垃圾!”
“呃……啊?”
郑杲还在思索该要如何说辞,但李潼话语转弯这么快,一时间愣在当场,没有反应过来。
不独厅外的郑杲,厅中的武三思在听到这叫嚣声后,神情也是不免一滞,片刻后则更有羞恼涌上心头。这小子将他满身遮羞扒个精光,转又指责他幞头不正,真是狡猾又无担当!
他挥起拳头,重重的砸在面前凭案,砰然一声闷响,引得其他留堂官员纷纷侧目来望,而后又忙不迭低下头去。
官厅外,李潼继续板着脸训责道:“尚书天官乃是南省首曹,自领典选重事,度量人才,取为国用。结果曹事施用尚且有欠斧绳,如此态度怎能为百司表率?又配得起万千才士趋此待选?”
郑杲被架出来接待,却被一个小年轻劈头盖脸一顿训,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其实李潼所指责这种情况,也是常年积弊了。
朝廷旧年颁行《垂拱格式》,足足三十三卷之多,一些有上进心兼有时间精力的官员们或能钻研透彻、熟记在心,但是绝大多数下层僚属本身文墨水平便有限,也很难将这些巨卷格式完全掌握。
更不要说每逢选月,尚书天官便曹事激增,还要从其他衙署借调人手,这些人对于相关格式自然更加陌生,也实在很难做到恪守格式。
而且,这些奏抄曹事,重要的自有鸾台等有司筛选更正,不重要的则署而行之。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一般也很少有人借此发难。
但李潼本来就是来找茬的,不见错就上,难道还等你蓄谋造反啊!
他大手一挥,沉声道:“相关奏抄,一并发还本曹、从严自审,再有此类犯错,那就前往鸾台自领训诫!”
说话间,他脸色又渐转和缓,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指着郑杲并其他在场官员们说道:“诸君都是任事的长才,这一点,我自心知。但近日尚书天官用事却颇集非议,你等也要谨慎自省因何得此。自知曹中人事设置是有简陋所在,就该加倍的勤用尽才,岂能为区区案牍所拘?只要能群策群力,何至于会有今日训问?”
我都不是针对你们,既然知道你们那个上司是个废物,努力点、架空他呀!你们不架空他,我改天还回来找茬!
听到李潼这话,郑杲等人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实在是不好回答啊。他们那个上司废,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但也实在不好说出口。
而这会儿,一直躲在官厅里不露面的武三思听到这里,终于按捺不住,大步冲出官厅,站在阶上指着李潼怒声道:“狂徒住口!南省人事曹务,是你区区下僚能论?简陋何在?凭你此番乱言,我必奏达天听,惩问失言!”
李潼见这家伙急了眼,自然也乐起来,向上一拱手,笑语道:“既如此,那请问大王,《垂拱式》《垂拱留司格》《垂拱新格》都是何年所版?陈事几卷?”
武三思闻言后神情顿时一滞,片刻后则眸光一闪,似乎抓住了李潼的痛脚,语调更显高亢:“如今圣皇在朝,大周新世,旧贵入俗还要阔言垂拱故事,你是怎样心迹!”
李潼听到这话,顿时一副看傻子的神情望向武三思,真的是不试不知道,一试就暴露出这家伙不学无术到了什么程度,但他面容一整,又抱拳道:“大王此言甚嘉,大周新世,万物维新,百司用事再推垂拱旧格的确不合时宜。来日朝参,卑职必奉大王此言,章奏启上,追问深情。”
武三思听他这么说,自觉得抓住他的把柄,仍是冷笑道:“旧事如何且不论,你以旧令格式追问新曹新事,此番有失,绝不会轻易揭过,现在即刻退出衙署,误我曹事,罪责更深!”
“卑职受教,卑职告辞!”
李潼拱拱手,然后望着武三思又作了一个默念“傻……哔”的口型,然后摆手率众退出尚书天官署。
三言两语将人逐走,武三思自有一股豪迈在怀,但回想李潼离开那表情,又不似挫败,有些不确定的望向郑杲问道:“他是什么意思?”
郑杲张张嘴,不知该怎么说,如果那位给事说到做到的话,明天朝日你就会明白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