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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世界的模样(1 / 1)

在15到16世纪,艺术史上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过着这样的日子:他们有委托人,有任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蒙娜丽莎》是达·芬奇为富商约稿所绘,米开朗琪罗独挑西斯廷教堂天顶画,系教皇逼迫而成。到17世纪,北方画家如鲁本斯、凡代克、伦勃朗们,也多是依委托作画;18世纪名家如布歇、弗拉戈纳尔这些人,多是为宫廷贵族画画而成名。虽然17世纪西班牙大名家委拉斯凯兹常说,他愿意为西班牙平民画像,但那时节,能支撑他们生活的,依然是高官贵族。美术史家会举出荷兰名手老勃鲁盖尔的例子:他不是个扎根土地的农民画家吗?事实上,勃鲁盖尔们所做的农村风俗画,最后兑现为金币,还是卖给荷兰的市民阶层。

欧洲艺术家需要委托人和贵族阶层的供养,这是19世纪之前的通例,又非止画家如此。伟大的巴赫1750年死去时,音乐家依然不过是显贵家的仆人;莫扎特名气最盛时,也得投托着维也纳的宫廷和贵人。18世纪法国大静物画家夏尔丹曾经自嘲:要不是太太家有钱,供得起他画自家厨房玩儿,他可能也得去到处拍富人马屁呢。

然而19世纪的到来,令艺术家们的生活天翻地覆。法国大革命后,欧洲王室权威渐落,艺术家们也愿意为自己寻一条骄傲的道路。贝多芬在年满三十时,就曾慷慨激昂地宣称:“只要我随意写几首曲子,就能够解救我朋友的危急!”这是新一代艺术家们的理想,他们可以摆脱仆人的地位,不必依附教皇、领主、爵爷们。世界广阔无边,他们尽可以横刀纵马,创造自己的艺术——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想独立,因为想有更多的自己,于是在19世纪,“风格”变得至关紧要。在提香和拉斐尔的时代,固然大师们风格卓异、一目了然,但他们的目的,依然是“完成委托的作品”。风格如天性,只在画里自然而然地流露。但在19世纪艺术家那里,“风格”是倜傥的个性,是激烈的宣言。这是第一次,围绕着“艺术风格”,战争开始了。

你可以这么说:在19世纪,欧洲艺术家真正开始叩问自己,到底为什么来到人间?企图留下什么样的姿态?他们不再像17世纪,有堆积如山的祭坛画、肖像画等他们完成,会忙着为贵族们完成肖像,描绘客厅,装饰别墅。19世纪的画家相信自己可以画一切的事物,范围无边无际。米开朗琪罗时代对风景画的鄙夷——米开朗琪罗的原话是:“风景画是给那些无力画人物的人准备的。”——已经随尼古拉斯·普桑、康斯特布尔、透纳们的作品,逐渐消散了。古典题材、宗教题材、现实题材,题材越是宽泛自由,艺术家们的趣味就越无法去投合公众了。实际上,19世纪的心态可以如是归结:

买画者:“好啦好啦,我只想要一幅很像拉斐尔的,嗯,或者很像鲁本斯的作品,你给我画吧!”

艺术家:“拜托,都19世纪了,为什么我们还要亦步亦趋呢?为什么我还要做米开朗琪罗的奴隶呢?为什么我不能画点自己的东西呢……”

传统的中断、无限的自由、风格的张扬、独立的重要,艺术家和赞助人之间开始出现了无可弥补的鸿沟。赞助人总是眼望过去,希望获得经典的复制品;而艺术家在眺望将来,想开辟一些未经发现的天地。当19世纪的艺术家被迫篡改自己的风格来完成作品,他会觉得自己在让步,因而丢失了自尊。但如果艺术家决意只听从内心的呼声,拒绝约稿的要求,他就没面包吃。这种现状,令艺术家们之间也产生了分化。一部分艺术家继续循规蹈矩,满足公众需要;一部分艺术家大刀阔斧去开拓历史,遗世而独立。

于是,在公众眼里,艺术家们变得古怪了。他们不再恭顺,奉献传统、典雅、美丽的存在。他们喜欢玩各类惊世骇俗的手法,去吓唬有钱的买家,让他们觉得自己品位低下,穷得只剩下钱。久而久之,工业革命塑造的有产阶级反过来觉得,艺术家们简直就是群骗子,只知道玩弄辞藻、漫天要价。这种不信任的冲突,就形成了艺术家把有钱人当俗物,有钱人认艺术家做流氓的对立。在此风潮下,艺术家,尤其是年轻的艺术家,带着逆反情绪,开始留大胡子,梳长头发,戴宽边帽,穿天鹅绒衣服,招摇过市,同时鄙视那些世俗的、体面的,实则是小市民阶层的趣味。艺术家们都被培养成了斗士,对外界的批评和意见格外敏感。

于是,新风格成了画家们最大的武器。他们要在一切事情上表现得与众不同。独立艺术家不愿屈尊降贵去讨好买家,那么唯一的法子,就是震慑他们。这种多少带些少年激愤的情绪,蔓延整个19世纪。我们可以这么说:19世纪的艺术史,可以看作少数孤独画家的历史。他们雄心勃勃、独立思考、无所畏惧地批判一切、颠覆一切。而巴黎,1789、1830两个年头连续发生革命,最终推翻王室的巴黎,正是这一切的核心。

19世纪的巴黎,一如15世纪的佛罗伦萨和17世纪的罗马。全世界的艺术家百川归海般来到这里。他们作画、谈论、学习,在蒙马特高地的咖啡馆里大声嚷嚷:风格!艺术!构图!创作!灵魂!然后一杯杯碰茴香酒。这就是布丹来过又离开的所在,是他鼓励莫奈必须到来的地方。

1860年,19世纪的艺术史已经经过两波革命,而革命的对象,乃是19世纪前半段保守派第一人让·奥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尔。他曾师从大卫,学习新古典主义。他对米开朗琪罗那个描绘英雄与神的时代心向往之;他描绘人物时又钟爱拉斐尔完美圆润的“理想之美”;他他17世纪上半叶的法国大师尼古拉斯·普桑奉为祖师。在安格尔最著名的画作《大宫女》中,你可以发现拉斐尔、安格尔自己的师父大卫和西班牙大宗师委拉斯凯兹的痕迹。实际上,评论家会指摘说,《大宫女》腰部比例大大不对,简直多了三节脊椎骨。但安格尔的学生们则回应:“这一切是为了美!”

在他自己的美术学院里,安格尔自上而下贯彻他的权威。他的写生课坚持百分之百的精确训练,形状描绘要清晰、冷静而圆润,画要收拾得干净,细处绝不能有瑕疵。他老人家也的确孜孜不倦、精益求精,比如,他28岁时画过的一个裸女背像,到82岁上还会重新拿出来,当作《土耳其浴室》的灵魂图景,而他的画作,也的确历久常新。唯一的问题是:

他人在19世纪,却对17世纪和18世纪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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