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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棺材脸儿(1 / 1)

崔大离告诉我和臭鱼:“你们俩有所不知,老二在门口挖出个死孩子,那可是大有来头!”

说起1949年之前,乱葬岗子还叫“余家大坟”。余家大坟的余家是什么来头,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已经没人知道了。听说早在清朝入关之前,余家大坟已是无主的荒坟。其中一个坟头大得出奇,坟前的石碑上有“余家大坟”四字,给后世留下了“余家大坟”的地名。清朝以来,余家大坟成了乱葬岗,连成片的坟头,连接着一条臭水沟。到了清朝末年,余家大坟附近才有人住,不过没有像样的房屋,全是破瓦寒窑,住户大多是拾荒讨饭的穷汉。埋在这片乱坟之中的人,全是周围买不起坟地的穷苦之辈,凑合着对付口薄皮棺材,埋到没有地主的余家大坟,也经常有人到坟旁的水沟中扔死孩子。

官府立过规矩,无主尸骨不能随意掩埋,必须各归各处。诸如“砍头的人犯、饿死或冻死的路人、淹死的河漂子”,倘若在城南,全归养骨会的老道收敛,拿草席子裹住,带回去烧尸成灰,放到养骨塔中,城北的则埋在厉坛寺。官府虽然有令,却挡不住扔死孩子的。后来二哥打他家门口挖出的死孩子,那可不是前朝扔在余家大坟臭水沟的,那是庙里的供奉!天津卫有的是寺庙庵观、院堂宫阁,寺有厉坛寺、慈惠寺、挂甲寺、憋姑寺、海光寺、孤云寺,庵有达摩庵、如意庵,还有大大小小的龙王庙、土地庙、关帝庙、三义庙、白马庙、韦陀庙。寺庙庵观的香火有别:寺院为佛门,住有出家的僧人;庵也是佛门,住的是尼姑;观堂是道教,供奉道教祖师;殿阁宫阙供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妈祖天后;庙中则以奉大小神明为主。然而余家大坟这座破庙,却是拿一个死孩子当供奉。

说到这个话头,那还得接着“张小把儿挖人参,傻宝禄斩蛇妖”那一段开始说。

当年张小把儿到关外挖棒槌,引来深山老林中的大蛇。傻宝禄斩了大蛇几刀,可没斩死。他们跟着崔老道逃到南洼,借五鬼擒龙的形势躲过一劫,大蛇惨死于群鸦之口。崔老道会看殃,那条蛇是有道行的,你让它死得这么惨,你也得不了好。

三个人胆战心惊,在五株老槐当中刨了一个坑,用来掩埋骸骨。怎知挖下去,却刨出一口棺材,是很平常的薄皮木棺,棺板已然朽裂。说话这会儿是半夜了,张小把儿和傻宝禄提起灯笼,壮起胆子往开裂的棺板中看,只见棺中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已经成了皮包枯骨的干尸了,肚子上破了个大洞,里边还有个死孩子。

旧时天津卫的迷信风俗奇多,不仅多,还非常奇怪。比如给死人穿衣服不能等死人凉透了,否则衣服带不到阴间;洞房花烛点的是龙凤蜡烛,忌讳同时熄灭,男在左女在右,谁的蜡烛先灭谁先死;在屋里扫地不能往门外扫,怕扫走了财神;吃饺子不许数数,数一少五;正月十五前不许吃烧饼,烧饼等同捎病。别说是挖到坟了,看见路边的水沟中扔了个死孩子也是十分忌讳,担心小鬼跟到家中。

张小把儿和傻宝禄见此情形,各自啐了口唾沫,连说:“晦气!棺中这个死孩子,怕是要从坟里爬出去!”

崔老道瞧出古怪,他提灯再看,棺中应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死后埋到此处已久,坟头都没了,尸身也几乎成了枯骨,但那死孩子却不似成形的胎儿。他心下一怔,记起祖师爷说过的话,旧时有一路炼气的旁门左道,多为一师一徒。师父死后,徒弟将师父脐下三寸剜下,道门儿中说这是丹田,要将这块肉给身怀六甲的妇人吃下去,等这个妇人再生下来的孩子,打一落地便有道行,民间俗话说是“胎里道”。尘世中肉身易朽,用这法子换肉身,待有千年道行便可长生不死。

五株槐树当中的棺材,里面是个身怀“胎里道”的妇人,临盆之前死了。棺材埋在坟中,腹中妖胎挣扎出来,却也困死在棺材之中,可见犯了天忌,天意必然不佑。

崔老道收敛了死孩子的肉身,到底是千年成形的妖胎,已不知转过多少次肉身。他听说“千年妖胎”可以辟邪挡灾,便带到余家大坟破庙之中,用香火供养起来。崔老道有他的用意,却不敢跟别人说破庙中有“千年妖胎”,谎称是城中某大户人家生孩子,特地请算卦先生批命,先生说是娘娘身边的童子投胎,养不大,后来真死了,大户人家迷信,死孩子不能进祖坟,可这孩子是个有来头的,不敢扔进大水沟,不得不将肉身送到崔老道的破庙中,给些钱供奉在此。

此后,崔老道仍在余家大坟批殃榜,他将收敛来阴阳不批的屈死鬼尸骸分别装在骨灰坛中,贴上符咒埋进庙后坟的窟窿。后来赶上“除四旧”,崔老道躲在家中提心吊胆,生怕祖屋后的坟头让人挖开。当时前边西南屋抽大烟的古爷刚好吞大烟油子而死,崔老道得知古爷的西南屋有这么一个地窖,是古爷挖了存烟土的,他半夜带了俩徒弟掏出屋后荒坟中的骨灰坛子,偷偷放进了西南屋的地窖。古爷家里只有四面墙,又死得很惨,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进西南屋。

崔老道埋了骨灰坛子,也是怕出事儿,又取出那个辟邪挡灾的死孩子埋到门口作为镇物。没想到转天他便挨了批斗,那会儿崔老道都一百多岁了,禁不起折腾,抬回家当天就蹬腿儿了,这些话没来得及跟后人交代。

直到前几天,二哥两口子跟对门斗风水,半夜挖出个死孩子,又让黑狗叼了去,再也找不回来。

崔大离以前也不信西南屋下有骨灰坛子,但是打小听他奶奶说,过去余家大坟破庙供了个肉身童子。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崔老道所埋的“千年妖胎”。昨天给二哥送路,崔大离一个人在西南屋动了念头,找到了埋骨灰坛的位置。

旧房铺地,皆为海幔方砖,窄面儿朝上,砖面上依稀刻有符咒,但是刻得很浅。平房住家全是一间屋子半间炕,如果不是为了摆供桌挪出地方,住多久也看不到。他用鞋底子使劲蹭了半天,越蹭越模糊。崔大离忙了半天,累得汗流浃背,心里想的是先歇一会儿,但是上下眼皮自己往一块凑,坐在西南屋打上了盹儿。他半夜起来收拾烧纸的火盆,抬头看见蜡烛好似鬼火一般,供桌上黑白照片中的脸都变绿了。

崔大离心想:崔爷我看见了也装看不见,老二你该找谁找谁去……

他正要往屋外走,忽然发觉从后边伸出两只拔凉的死人手。

崔大离吃了一惊,他低头看烛光下的身影,背后空无一人,不觉头发根子直往上竖,冷汗可就出来了,心想:外边的孤魂野鬼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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