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陵到南朱提郡有两条比较大的官道,一条是巴南道,一条是南川道,巴南道是张耀他们过来的这条,而南川道则是另一条,其西桥墩有一处重要的粮仓,那里平时只有两百郡兵防守,如果宁州判军真去了那边,那情况就相当不妙了。
想到此处,张耀惊出一身冷汗,他小跑过去,把马岳直接拉了起来,暴喝道:“小山!他们可能去了西桥墩!”
“什么?”
张耀无心去解释那么多,他转身大声命令道:“王伢子,你营留下善后,其他人全速前往西桥墩!”同时,张耀命令斥侯队分三拨人马以最快速度报知郭云舒,让他火速增兵守住巴南道,另派人增援西桥墩。
郭云舒与方贵仁并不知五坡亭已失守,他们哪里知道突然增加的一千骑兵轻易地破了宋福的七日之守约,此时他们正站在垫江城下,呆呆地看着嘉陵江与渠江之上满是飘浮的尸体发愣,似乎还在为他们能打出这等轻松而糊涂的胜战感到荒唐。
“老郭,你说这是哪门子的策略啊?”方贵仁比较先到垫江城下,他足足站了半个时辰,一直在发愣,直到郭云舒过来会合之后,与他再次发愣一个时辰,此时天已经大亮,但他还是不相信。
郭云舒也只是苦笑,摇头道:“这背后之人我也越发看不懂了,难道他折腾来折腾去,到最后就是送一盘大餐给我们吃吃?”
“唉……但不管怎么样,我们应该抓住战机,一起夺回失地,然后巩固城池,以防类似情况出现。”
“是啊,但不知五坡亭那边情况怎么样了。”郭云舒也感到为难,如果此时分兵去支援,那以剩下的兵力夺回齐、东二郡,显然难度是大了些。
方贵仁思索了一会儿,慎重道:“宋将军说能守住七日,当不成问题。不如这样,我们以五日为限夺回二郡,如果能夺回那是最好,如果守不回,就在巴陵之地巩固城池,留五千精兵守城,其他折回支援,你看呢?”
郭云舒也是不想放过如此大好机会,他略一沉吟,点头道:“目前只能如此了。”他顿了一下,笑着对方贵仁道:“我取齐通左郡,你就取东宕渠僚郡,看看是你这只狼厉害,还是我这只虎厉害。”
方贵仁却没有笑,郭云舒选择齐通左郡显然是照顾他,因为那地方更接近益州,等于在他国都城眼皮底下抢食,危险性自然极高,弄不好被他们断了后路,恐怕连性命也要搭在那里。
但作为方贵仁这一方同样重要,不管有没有夺取东宕郡,必须争取为郭云舒留下后路,否则不但性命都不保,连涪陵也保不住了。
“保重!”方贵仁并不想废话,他也不是多言之人,说完一抱拳转身就去招集部众了。
郭云舒再次看了看后面的江面,他手一招,一名亲兵立即跑了过来。
“命令三营五营留下,一部分人把这些战舰和民船开往江中驻守,另一部分遣送垫江降兵回涪陵交于田将军,另知会田将军派一千郡兵移防垫江县。”
郭云舒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此一来真正是背水一战了,只许胜不许败,否则将退无可退,他命令下达之后,也马上召集将士向齐通左郡而去。
木头是第二拨斥侯队员,当他赶到渠江岸边时,除了看到到处是飘着的尸体外,并没有看到半艘船,如此一来,除非他能游过去,否则短时间内估计很难把信息传给郭云舒。
他又仔细察看了周边,发现有第一拨斥侯留下的暗号,他们居然真的游过去了,他心里一松,突然又是一紧,暗道,如果第一拨游不过去,那将如何是好?
要说这木头也是一身好本事,他本是猎户出身,非常擅长射箭、隐匿、追踪和暗杀,只是人长得木讷,不太与人交流,所以入伍之后也是很长时间被发现他有过人之处的。事实上,他心里一直藏着一件憾事,他以前木讷,胆子非常小,有一次跟他父亲出去打猎,不料遭遇一只大黑熊,当时他父亲正与他拼命搏杀,他却吓得只在一旁瑟瑟发抖,当他父亲被抓得满身都是血的时候,他清楚地记得,他父亲喊他快跑,只是几声之后,声音就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就没了声音,他当时害怕极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大吼一声,拨起随身配带的匕首,一下子扑到黑熊的背上,对着它的脖子直刺,直到黑熊倒地为止,他还在刺。
之后他才想起他的父亲,当把黑熊翻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父亲已经没气了,他痛苦地嘶吼着,痛苦和悔恨充斥着他的全身,他重新拿起匕首想再刺那黑熊的时候,发现它的腹部有几个深深地伤口,那肠子都流了一些出来,看到这一幕,悔恨的眼泪又一次充斥着他的眼睛,当时要是在他父亲喊的时候过来给那畜生一刀,估计他父亲就不会死了,因为那畜生也快不行了,而就是因为他的懦弱,最终导致他父亲永远离开他。
当他回去后,人还是依然木讷,那骨子里已经变得冰冷,自此以后,他苦练四年武艺,之后又在外面当了两年游侠,后来在陈闼招军时,入了陈闼军下。
他学会了藏拙,更学会藏技,一直不表现的非常优秀,往往只在最需要他出手的时候他才一举夺功。
而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也看到了很多,特别是关于陈闼的故事,但他真正树起男儿当建功立业的雄心,他也渐渐地从心里的阴暗里走了出来,尽管还是像木头一样。
“父亲,你放心,孩儿不会一辈子默默下去,我一定要让百里家重新振兴的。父亲,待孩儿功成之时,定要把您的名讳一起名列青史的。”
每当木头焦急或无助之时,他总是会紧扣住把胸前的三颗狼牙,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礼物,一直是他坚定信念的源头,他也一直用这句话来激励自己。像哪些这等危急情况,他知道,肯定有更好的办法,他一定可以找到,也必须要找到。
突然,他想到了赤乌,这是他偶尔听闻的,说军中的很多情报都是赤乌提供的,说赤乌无所不能。而现在自己不行,何不把信息传报给赤乌,他们肯定有办法。
想到这,他立马前往达州王府传报,尽管他不知道怎么联系赤乌,但他知道,那里是中枢所在。
他骑马逛奔,一路飞驰,当远远看到达州王府时,他一兴奋又加快了马速,不料,这时从右边也急急奔来一只快马,那王府门口的守卫一看到此等情况,立即撤了开去,生怕被波及,这时王府大门吱呀的一声突然打开了,里面两人正要跨出门槛。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这时,只见那木头双手一拍,从马上跃高两丈,扑向那另一只的马上,随即一抓,就把那骑马之人提了起来,随后顺势一脚,却是力气奇大,那马吃痛嘶叫一声,居然方向一偏,不由自主地朝木头骑的那匹马撞了过去,随着一声嘭的闷响,两匹马重重在撞到一块,只离大门四步之距。
大门口那两人起先吃了一惊,之后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当看到那人是折冲军的斥侯打扮时更是吃惊非常。
木头把人救了之后,轻轻地把他放到一旁,依然一副老实木讷的模样,此时见门口一人直直地看着自己,见他红光满脸,神态祥和,估计不是一般人物,他无法,只得过去行了一礼,道:“小的无意冒犯王府,只是有要事求见,还请大人见谅。”
“嗯。好,你有何要事?”
“这?”木头心想,这事体大,不能见人就说,还是慎重一点好,他牙一咬,干脆说道:“此事重大,能否让小的当面禀告殿下?”
陈闼去宁州一事本来就是机密之事,木头不知道倒也正常。
“大胆,你一个小小斥侯,殿下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这时那两个王府守卫齐齐走了过来,听他要见殿下,更是把刚才的气一起发了出来。
那面红之人只是手一摆,那二人皆不敢吭气,只见他依然一脸和气,温声道:“我是王凯,暂时负责赤乌一事,不知小兄弟有何要事,可否先告知于我,我代为转告,你看如何?”
木头虽然木讷,那只是表面上的,事实上刚才他心里已经转了好几转了,他哪能看不出对方身份非比寻常?此时见这人自报名字,又如此谦和,他又不是真的要见殿下,听这叫王凯的人是赤乌之人,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当下再不犹豫,跪下行礼道:“小的不知是王大人,还请恕罪。小的是宋将军麾下一名斥侯,小名木头。”接着把张耀吩咐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王凯。
王凯听完眼睛一眯,此时他的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线,没注意看还以为他睡着了。
许久之后,只听他淡淡地说道:“这事我会处理。你先回去告知张耀,让他好生守住西桥墩。去,牵一匹好马给这位木头兄弟。”
木头再一次行了一下礼,并没有表示感谢之意,待马一牵到手,纵身一跃,往西桥墩去了。
张耀赶到西桥墩的时候,双方已经激战的不可开交,宋福这边人虽小,但贵在阵法精妙,加上韩焘神勇无敌,手中画戟使得风雨不透,颇有当年吕布之风,让敌军轻易不得。
张耀暗自高兴,心想,自己来的正是时候,正当他准备命令投入战斗时,他的眼角突然一缩,他下意识转头往左边方向看了一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心都凉了半截,只见在战场的百丈之距,正整齐地站着黑乎乎的一片骑兵,当头一人头戴银盔,身着银甲,手握一支银枪,跨下一匹枣红大马,目光冷冷地看着前头战场,似乎根本未发现张耀一般。
“仲显,就是他,就是那个枪王!”马岳不时何时跑到张耀身前,正双手激动地比划着。
张耀自从看到那人之后,像是被定住一般,连马岳在旁边说什么都没听到,直到马岳连续摇了几次之后才清醒过来。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马岳一听张耀跟他那时发疯一样,吓了一跳,这个时候可不是发疯的时候,他赶紧又用力摇了几下张耀,口中急急问道“仲显,你什么了,到底什么了?”
张耀眼光一缩,冷气从眼睛里冒了出来,突然冷声道:“不管你是不是,但今天俺不会手软。兄弟们,列大鸳鸯阵,准备作战。”
这鸳鸯阵是陈闼借鉴后人所创,当时被封了鹰扬将军正是因为此阵之功。其小阵有十二人,大阵是十二连阵,就是一百四十四人合为一阵,既可攻又可守,适应于大型的阵地战,效果特别明显。但知道此阵的必究不多,陈闼还未外传,当时也只有几个人知道,欧昱也是其中一个。
张耀接管右卫后,就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创造一句口号——我为王军,有我必胜,另一件就是把这阵法推向整个右卫,并不断的加以磨合,此时他拿出这个阵法,正是其所长。
右卫两千人平常训练时才有演练,十分的熟练,此时一听张耀发令,队型马上一变,十二个大鸳鸯阵立即进入主战场。
那持枪之人当然也注意到张耀这一队人马,只是他为人坚毅,加之枪法有成,更是自傲的很,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不然一开始他就用骑兵出击,岂不是吹枯拉朽?
十二个大鸳鸯阵一进入到战场,就像是十二台大型的收割机一般,只是几个眨眼之间,宁州判军已经被斩杀一两百人,此时,那持枪之人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他手一挥,一千骑兵就飞奔了过来。
张耀一直在关注着那持枪之人的动作,见他过来,嘴角一咧,冷笑道:“就让你尝尝你兄弟的阵法!”他手又是一挥,场中的六组立即迎了过去,同时阵法又是一变,六组864人合为一体,又变成一个超大级鸳鸯阵,这是用来专门对付骑兵用的。
那持枪之人嘴角上扬,一股极为阴冷之气从他身上发出,他当先一马急冲而来,本以为以他之力,只要撕开一个口子,就可轻易地粉碎这个阵法,不料,马一到阵前,突然阵里射出一整排标枪,要不是他眼即手快,那坐下枣红马早成了刺猬,但他后面的骑兵就没那么幸运了,一下子就栽了几十位。
接着,阵前立即布满了盾牌,盾牌下面是一排排的长枪,长枪之上是狼筅,在之上是长刀,布成了三级防御圆形阵。
那持枪之人虽没见过此等阵法,但心中却是不服,又一是拍马急行,手中长枪犹如长蛇出洞,左点右击,加之他力道奇大,一下子被突破到阵前,那盾牌在他面前居然如破纸一般,立即被他连点三次,里面发出三声闷响,居然就这样牺牲了三个!只是那个缺口又一下子被补上了。
张耀有些吃惊,他转身看了看主战场,发现此时的宁州判军完全落了下乘,那韩焘更是得势不饶人,在右卫军的阵法攻击下,那些退后的宁州判军立即成了韩焘的戟下之鬼。
张耀见状,两指伸进嘴里,口哨一响,主战场中立即又有两组288个人被了进来。
而就在这一瞬间,那持枪之人又连续点杀六人,张耀牙一咬,心里一痛,准备用绞杀计,简单说,就是与骑兵硬碰硬。
当他的命令一起,圆形阵立即向前移了两步,这时骑兵也动了,那持枪之人手一挥,骑兵齐齐张弓搭箭,指向天空。张耀这看,这是要仰射,他马上哨声一起,整个阵法变为乌龟阵,这时,上面的箭雨马上下了下来,只是这盾牌经过特制,极有韧性,不易突破。
如此三番过后,张耀估计对方得休息一下,果然,不见其动静,张耀的哨声再起,突然乌龟壳一下子掀了起来,随后阵中一密密麻麻的箭反射到骑兵阵中,对方哪想到有些一招,仓促之间纷纷躲之不及,立即又有上百人中箭。
如此几番之后,那一千骑兵损兵折将,去了大半,那持枪之人满眼通红,又到了狂暴的边沿,虽然他神勇无敌,几次近阵被他斩杀的精兵不下百人,但力气总是会用得完的,如此几经折腾,他一点招也没有。
就在那持枪之人疲态露出之时,那张耀却是高声喝斥道:“赵坚,你这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