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水府君是镇守濮水一带的神灵,府君庙建在临水的街边,香火极盛。对比之下,背靠着桥基的那间神女祠就不太起眼,也冷清许多。
祠门口鱼沼飞粱,一口十字桥划出四方小池。男男女女聚在桥上桥边,不是来敬香求术的,只是抛洒鱼食,逗得池中锦鲤聚散不定。
李蝉撑着伞信步走过十字桥,到了神女祠边,忽然驻足往东边一看。
神女桥边有个石阶,建在堤下,半数没入水中,是个捣衣的地方。只是地方有些偏僻,这时无人捣衣,也无草木生长,显得十分空旷。
李蝉眨了眨眼,那只黑丹色的瞳孔里,却倒映出一株红药,长在碧水青石间,红得过分。
李蝉看了一眼,就转头收了伞,走向神女祠,跨进门槛。
大庸国有崇玄奉佛之风,百姓对各方神灵很是尊敬,这神女祠规模不大,建制却也不低,顶上九脊歇山,檐下云墩雀替,神台建在北墙处,两道红绸降下,衬出一尊神女的彩塑。
那彩塑眉间一朵描金花钿,漆白的脸蛋上点了两点鲜红面靥,端庄可爱。
一个穿翻领蓝衫的老妇人在祠里摆了张平案,孤零零坐着,售卖香烛祭品。
老妇人就是祠中灵祝。
大庸境内,只要有供奉神灵的庙祠,就有灵祝打理俗务,神灵有道行之差,灵祝也有大小之分。比如玄都城隍庙的灵祝虽无实权,但也被视与五品官同,这老妇人嘛,按神女祠的规格来看,应该是个九品灵祝。
李蝉背着手在神女祠里东西看了看,然后走到老妇人的香烛案前,老妇人指了指头顶,一根红线悬在两根立柱之间,挂满竹牌。
下边的一溜儿竹牌上,有墨字写着“黄檀香十五文”,“白檀香二十三文”,“青龙檀四十四文”,“洒金笺三钱银”,“通神笺一两二钱银”等字样。
上边的竹牌则用朱笔写着“安神法”,“吹翳子法”,“九龙化骨法”,“止痒法”,“止血法”等字样。
那些墨字竹牌上的,都是香火祭品之类,红字竹牌上写的,就是香客能向此祠中神灵祈求的灵应法。
这神女祠规格不大,能求的灵应法一串竹牌就写尽了,不过十一种,尽是九品法术。
一般有香客上门,只要向灵祝询问,便能从灵祝处得知对应灵应法的供奉仪轨。
李蝉扫了一眼,没敬香求术的意思,对老妇人说:“老夫人,不认得我了?”
老妇人疑惑地打量着李蝉,回忆思索了一会,却想不起自己见过这后生,“你是?”
“老夫人真把我忘了,我却没忘了你。”
李蝉笑了。
见老妇人更加疑惑了,李蝉才试着引导道:“你再想想,神女桥还没修起来那时候。”
老妇人愣了一下,再仔细打量李蝉,这后生穿着一身黑衣,样式轻便,用料却不俗。模样白净俊朗,看起来,该是大户人家出身,再联系这后生说,神女桥没修成的时候,她心里似乎有了一点印象。
李蝉见老妇人逐渐露出恍然的神色,欣然道:“想起来了?”
老妇人笃定道:“是崔家来的公子吧。”
李蝉道:“本还想卖个关子,老夫人却一下就猜了出来,厉害,厉害。”
老妇人干枯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微笑,但眼底还有一丝疑惑:“你这般年纪……”
“当年啊,听说修桥,吵闹着要来监工。”李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是跟着长辈,看个热闹,多年过去,身子骨长开了,我认得老夫人,老夫人当然认不出我。”
老妇人这才恍然点点头,清河坊孩童不少,她倒不记得当年崔家督工修桥时来过一个小后生,这后生时隔多年竟还记得自己,真是难得,也怪自己老来多忘事,老来多忘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