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酩知道意书第三重“藏道于万物”有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之威,却从未亲眼见过其中玄妙,眼下算是开了一次眼界。
他暗运玄功,以回光贯月法稳住心神,发觉心湖波澜不惊,并没有翻江倒海般的变化,但那如同一幅画般悬在空中的“太阳”却烈芒喷吐,好似正一点点变小,不由悚然一惊,顾不上去想老儒这招怎会将槐安记忆从他脑海中勾出,忙默念护道金铭,方稳住摇摇欲坠之相。
然而,看到夜酩就像是一块湍流中的顽石站在那岿然不动,辜凤仙脸色却变得异常震惊。
这位真实年岁已近古稀的老儒第一次皱起眉头,轻道一声:“请接剑”
话落,字消。
夜酩便看到方圆一丈外骤然荡起一圈金色旋风。
青石地面上火花飞溅,便如同有一圈由无数柄剑围成的篱笆,飞速旋转着朝他围杀而来。
那些沉积在石缝中的沙砾在被卷向空中的瞬间,便被锋锐无匹的剑气切割成棱角锋锐的粉尘,融贯到这如磨轮般的剑势当中,又使其威力倍增。
一时间,擂台上狂风怒卷,鬼哭神嚎。
夜酩的衣衫被陡然刮起的剑风切割得凌乱不堪,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血痕密布。
然而,少年却很镇静,在心生惊骇的同时又有一丝敬佩,老儒能施展出这样一道意境圆融的绝妙剑法,已然足可入剑道上品返虚入浑之境。
而且这一剑起势徐缓,问道之意强过求胜,便是在给他思考时间,回应如何“为天地立心”。
答案显而易见蕴藏在《中庸》中。
中者:中心是也。
庸者:至理是也。
人生于天地,理法于天地,人心本是天心。
天地以其无私而能成其私,人亦唯有明德诚意,不为境遇所牵,从容中道,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明悟此剑之意,少年打消以蛮力将其破去的想法,收回已经抬起的脚步。
因为只要他挪动一步,以私心欺夺天心,便是被外境所迫,偏离中庸正道,私心必然难成其私。
要破这堪称完美的一剑,唯有以道还道。
夜酩心思电转,体内再次想起更为剧烈、似乎能将山岳摧崩的气机震鸣。
他原地出剑,一剑笔直刺向天空。
轰的一声闷响。
夜酩头顶高处骤然出现一个黑洞。
那本已卷杀到他身前一尺的剑罡好似被一股巨力吸引,呼的一下尽数涌向空中那个洞口,紧接着黑洞中响起一记炸雷。
夜酩双手抱头,护住脸颊,任由罡风在手臂上留下数道血口,仍是一动未动。
场外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有点不明就里。
就连辜凤仙最初都感到匪夷所思。
能一剑刺破虚空是什么境界?
又岂能是一个五境修行者所为?
然而,仅仅过了一瞬,他枯皱的脸上就再次露出震惊神情。
因为他真的看到一个洞。
不是破碎虚空,而是捅穿了无极宫房顶!
而少年手中此时已然无剑。
“原来如此”
辜凤仙恍然大悟,再低头看向夜酩,眼神里已再无任何轻慢之心,而是充满迷惑,甚至隐含着一丝敬畏。
他认出少年施展的这招掷剑术。
非但他认得,在场很多观众也认得。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夜酩会这样破去辜凤仙这大成剑。
顶层雀台上,范焱盯着房顶窟窿,微微眯起眼眸,疑道:“这是神霄剑法,引雷式”
在他身边,一个长得肥头大耳的和尚摸着光头,道:“风属阳木,雷属阴木,阴阳相吸,以道还道,这破法妙啊”
另一个穿着员外衫的中年人手捋五绺须髯:“这年轻人不简单”
下面的辜凤仙也意识到这一点,对夜酩躬身一礼,正色道:“是辜某心生怠慢,未曾瞧出您的境界,献丑”
夜酩虽然身上到处是伤,但只是皮肉之痛,除了感觉体力有所消耗,并无大碍。
少年诚恳道:“老先生客气,我这一剑是猜的,纯属侥幸”
辜凤仙皱眉:“不知你是如何猜出老夫这一剑真意的?”
夜酩想拖延些时间恢复体力,缓缓道:“老先生出身嵩阳书院,意书神鬼难测,只是无论剑意如何变化,其根旨仍是一个藏字,此藏虽然被诸多武林前辈解为包容聚合,海纳百川,但其实藏就是藏,隐形遁势,您的第二剑已至藏神于他心之境,这一式必更卓然一筹,中庸之道便是至理之道,人生于天地,天心即人心;剑生于人心,人心即剑心,为天地立心,亦可是剑,所以我想您的剑意所藏如果不是我的心,就是我手中的剑,故而才尝试以神霄剑引雷,实乃我运气好”
辜凤仙听得频频点头,心中已然料定眼前这高大少年必是位世外高人,这哪里是侥幸,分明看穿他这一剑真意乃是“舍心求心”,只不过没明说而已,忙拱手道:“兄台过谦,依你看这一剑可还有别的瑕疵?”
夜酩想起他爹曾说过的一句话,摇摇头:“一式剑招无论如何高深绝妙,在没遇到齐虎相当的绝技之前,永远不可能施展完美”
辜凤仙闻听一愣,半晌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