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澜诧异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徐一玲。
“天神大人,”容发的食指在她面前扫了扫,“怎么这副表情?”
小澜缓过神来,见容发朝她使了个眼色,她转头,玲正在掩面流泪,湿答答的信纸落在雪白的被子上。
“是妈妈……”哭声里,能分辨得出玲的呜咽,“那天晚上……是妈妈……”
容发和小澜无声地望着她。
容发一脸同情,小澜的内心则十分复杂。
二人慢慢等待着,玲的哭声渐弱,她抬起头,红着眼睛望着镜子里的母亲。
然后,她拾起床上的信纸,重新折好,把信纸塞进了被子里。
“天神姐姐,”玲低着头站到小澜面前,“我们走吧。”
“走?”
玲点了点头,“嗯,我和你们走,我已经死了,我不属于这里了。”
小澜和容发面面相觑。
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或许,在某些不愿承认的时刻,她对于现在的自己,已经有了一些模糊的认知。
“不用这么着急,”容发假笑道,“小家伙,你还可以再在这里待一会儿,毕竟……”
容发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见场面有些尴尬,容发用手肘轻轻怼了小澜一下,把失神中的小澜拉回了现实。
“呃……对,玲,你现在还想做什么?”小澜问道,“如果我们能办到的话,会尽量满足你的愿望。”
“愿望……”小女孩玲喃喃道,“我现在还有什么愿望……我希望……我就希望妈妈能够快乐健康地活下去。”
几乎是鬼使神差一般,小澜张口问道,“你不希望阿姨能继续陪伴你吗?”
小澜没有理会容发惊诧的眼神,深深地望着玲的眼睛。
玲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我还是更希望妈妈健康,她平时爱咳嗽,要是以后能不再咳嗽就好了。”
小澜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天神姐姐,容发哥哥,”玲的声音很低很低,“请问可以让我和妈妈单独待一会儿吗?”
容发和小澜走出了病房。
“天神大人,这是去哪儿?”容发见小澜领着他往地下室的方向走,问道,“是要回去?”
小澜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迈下两级台阶后问道,“容发,刚才把玲救出恶念的时候,你说千万不能让玲背上人命,是怎么回事啊?”
“天神大人您压根没接触过恶人化成的恶鬼,您不知道,”容发像要挥开鼻子前面的怪味一样,皱着脸挥了挥手,“我告诉您,我毕竟是从下面过来的,可见识过恶人,恶人恶鬼的天劫,可不像我们这么轻松呦……”
小澜疲惫地抬了抬眼皮,“杀过人的,就都算是恶人恶鬼了吗?”
“倒也不是,”容发抓了抓脸,“不过那也不是由我们来判定的事,百罪之中,取人性命是最严重的,这是天的规则,天给出的判定才是最公平的。”
“唔……”小澜点了点头。
“天神大人,您问我这个做什么?”容发狐疑地斜眼看着小澜。
小澜没听到他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那我们这种人,要是身上背了性命会怎么样?”
容发停下了脚步,望向疑惑扭头的小澜,“天神大人,您怎么问这些奇怪的问题?”
“我……我不知道嘛,”小澜生硬地微笑,“我不明白,当然要问问你了,我们走吧,鱼儿还在下面等着我们呢。”
“天神大人,您可不许……”
“鱼儿!”小澜大声打断了容发的话,向负二层的楼梯转角跑过去,小女孩正在那里倚着墙壁数台阶呢。
“你们可算回来啦!”鱼儿打开铁门,把二人迎了进来。
负了伤的孩子们排排队等待着小澜的救治,容发抱着膀子,挑剔地视察着这些孩子,不时来一句“这个小孩,你这伤自己都能长好的,别麻烦我们天神大人”“你这小孩把鼻涕擦干净了再靠近我……们天神大人”,没过多久,孩子们身上的轻伤便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小澜看着调皮打闹的小孩子们,在心里数了数,拉过容发道,“容发,你待会儿把这些孩子都送走吧。”
容发愣了一下,回头看看那些孩子,“那……他们能愿意嘛?”
“他们之前不愿意,是以为投胎以后他们就不能再做朋友了,但其实他们是有选择权利的,不是吗?”小澜见容发点了点头,继续道,“而且他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没法永远做孤魂野鬼。”
容发没吭声,但看上去兴趣不太大。
“你再送十个孤魂去投胎,就可以去过你选好的下辈子了,”小澜比了个拳头,“这里有八个孩子,你不是一直想去投胎吗?”
“您怎么知道我就剩十个了?”容发警惕地抬眼,“天神大人,您看册子核对了?”
“我关心你不是应该的吗?……”
“少来,”容发提高了嗓音,“天神大人,您是不是在盘算着什么?”
“我能盘算什么?”小澜心一虚,“我希望你早点实现心愿还有错了?你……你给我在这里把事办好,我上去看看玲和阿姨……”
“你不许胡来!”容发一改平日的态度,直接抓住了小澜的手腕,“天神大人,您可不能做傻事。”
“你想到哪儿去了?”小澜僵硬地笑笑,“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敢做那种事?好啦,你在这里好好和孩子们解释,我搞不定他们,交给你了,我先溜了哈……”
小澜把容发的手拿开,看得出来他脸上的怀疑仍没有消失,小澜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跑回到楼梯上。
白色的楼梯似乎没有尽头。
小澜感觉每一步都是沉重的。
这件事情,是无解的。
玲的愿望,无论如何都实现不了。
区别只有……
走到三号病房门口时,小澜已经想通,她看着病房里落寞的玲,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门。
玲闻声回头,眼睛和鼻头都肿肿的。
“天神姐姐,”玲从床上站起来,“是我该走了吗?”
“再等等,”小澜揉揉孩子的头发,“容发哥哥还没忙完呢。”
玲拿起镜子,“那我再看看妈妈。”
“玲,不如你再把写给妈妈的信念一遍吧。”小澜把信纸从被子下面拿出来。
“我……”
“再念一遍,”小澜感觉自己的胸腔都空空的,“说不定妈妈就能听到了。”
玲握住信纸,又念起了写给妈妈的信。
“我世界上最美丽的妈妈,我最爱的妈妈……”
小澜望着徐一玲沉睡的面容,伸出手,抚上了她苍白的脸颊。
一定要这样吗?
“求你了……”徐一玲的话还回荡在小澜耳畔,“求你了……求你了……”
小澜的指尖,颤抖着挪到了戴在徐一玲脸上的氧气面罩边。
“如果您不帮我,我也只能使用最后一次机会……”
永世不得超生……
不得超生。
小澜咬紧下唇,使劲憋住眼眶中迸出的泪。
氧气面罩随着徐一玲的呼吸一道缓慢地起伏。
其实我并没有选择。
空荡的病房里响起了刺耳的嘀声,玲被那声音打断,诧异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