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在!”
王惟一大喊一声,风驰电掣的就冲了过去。
其他几个太医也蜂拥而至。
他们扎针的扎针,灌药的灌药,扇风的扇风,还有人不知道烧了什么东西……白永安都觉得,这群人恐怕接下来就要跳大神了。
其实太医们真有跳大神的技能,只是还没有发此大招,身体比较健壮的曹利用,就先醒了过来。
剩下的张知白因为痼疾缠身的缘故,太医们不敢玩那么虚的东西。
他们生怕玩出个好歹来,张家人不会放过他们。
幸好,张知白这几天兴许是有些回光返照的样子,身体可能较常人还要活跃一些。
所以曹利用醒来之后不久,张知白就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曹利用,似乎忘记了昏倒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觉得曹利用正在进行着什么危险的事情,不过,曹利用现在也是迷迷糊糊的,一下子就让张知白确定,这家伙比自己也强不了哪里去。
有意思的是,确认了敌人无法伤害自己之后,张知白竟然安心的又昏了过去,太医们又忙活了一阵——这次真的有人跳了大神——他才悠悠的醒转过来。
不过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却是:“陛下,出宫就学之事万万不可……攻中自有资善堂可用,这是祖宗制度,不可轻动。”
“朕知道。”
赵祯早就已经跑到了张知白身边,关切的蹲下身子,惊恐的看着他身上发生的一切,直到他第二次悠悠旋转才渐渐的放下心去。
但正因为如此,张知白在苏醒之后的劝说,显得无比沉重。
所以,皇帝似乎做出了退让。
“朕是不会出宫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张知白却突然想起来石中立呲牙咧嘴的表情。
这让他又担心自己是不是破坏了皇帝的计划。
皇帝虽然年幼,但看上去像是个颇有城府的。而且对老臣有极为关怀,这可能是个很好的皇帝,不能阻碍他的想法向外延伸。
想到这里,张知白竟然挺着老迈的身躯,再一次话锋一转。
虽然这次显得有些生硬,但却在不经意间改变了整个历史的走向:“老臣刚才还没说完呢,陛下不可出宫就学,那是因为宫外太过危险。但有一个地方却是绝对安全的,如果陛下非得要去的话,那么难教的玉津园,可以用重兵把守之下,为陛下建起一所学堂来。”
玉津园是北宋的皇家园林,里面甚至还有天子籍田,也就是赵祯本人的私田。
每年开春的时候,皇帝甚至需要到那里去举行一些仪式,比如做一做亲自耕种的样子,以劝勉天下农夫。
量谁也不会想到,这老家伙竟然想让皇帝在那里建造私学。
而且这家伙的话还没有说完。
“此外老夫还有两位青年俊彦要举荐给皇帝陛下。他们两个虽然不擅长什么数术之学,但一个见识超群,而另一个勇立过人。他们都姓石,与石中立是亲戚……”
石中立瞪大了眼睛。我家亲戚你果然是认识不少,但勇力过人,见识超群这样的标签,恐怕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配不上。
剩下的寥寥几人当中,能让张知白在这种接近死亡的状态下推举出来的人,恐怕就几乎不存在了。
赵祯也闻到了一股安排后事的味道,这位老宰相似乎是在为自己尽最后一份忠。
“张相……”
赵祯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张知白却谈起老麦的手,为十六岁的皇帝轻轻擦去眼泪。
他说:“陛下要记住这两个名字,一个叫石中剑,另外一个叫石景润。”
石中立纳闷道:这个石中剑,莫不是我家哪个不知名兄弟?
可就在他心中诙谐的时候,那边的小皇帝已经哭成泪人,连连喊道:“朕记下了,朕记下了,张相你别死!”
这副场景,让在场的所有臣子都感动莫名,甚至就连刘太后也终于看不下去了。
“王惟一!”刘太后大声骂道,“你要是救不好张平章,老娘就杀你全家!”
太后出身市井之中,骂人的话,当然不可能不会。
但他执政这么多年以来,骂了这么许多的人却唯有这一句,让众多臣子们想要和他一起骂。
这是王惟一多么冤枉啊。人力有时尽,这哪是他能说的算的呀。
他也只好尽力医治,幸好张知白,虽然疾病缠身,但今天还不是他魂归西天的黄道吉时。
他三扎五扎之后,老家伙竟然吃痛不住,一巴掌把他抽到地上去了。
在场的人忽然都笑了起来,但这些笑出声的人当中,有一半以上也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不是有什么事情多么可笑,而是有什么事情,多么可悲。
可悲的商山四皓们,如今只出现了一个白永安,闹得皇帝想要亲自出宫寻找……倘非如此。皇帝又怎会甘冒其险,难道他就不知道宫外有多么危险吗?
或许太后统治的这个皇宫,对他来说也未免太过危险了。
这么说来,别说玉津园了,就算是南郊的那座行宫,皇帝也应该常去转转才是。
其实,那座行宫,只有冬至祭天的时候,皇帝才会去溜达几圈。
但现在,群臣们根本不认为有恪守这一教条的必要。
张知白随后被人抬下去了,送到翰林医官院进行更加系统的诊治。
前来参加宴席的太医美不管吃饱还是没吃饱,甚至连喝醉了的,都匆匆的跟了过去。
有人还在出门的时候被绊倒在地,当场磕掉了一颗门牙。
但这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了。
在张知白离开之后,整个宴会的氛围都冷清下来,太后更是冷着脸,带着自己的心腹太监缓步离开了这里。
曹利用后来也被送到了翰林医官院,但却是太监们送过去的。
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太后请来的救兵,但这位主力战将或许在改革军制和内患制度上有一定建树,但在今天,曾经不得不在班位次序上向他让步的张知白,已经将他完虐的体无完肤。
虽然他的微信不会就地消失,甚至会有人因为他是太后的亲信而愈发小心谨慎,但那群人当中肯定不乏想要趁机要他命的人。
崇政殿的宴会就此结束,但各方却都陷入了莫名的慌乱之中。
当天夜里,一名来自宫中的黑衣人突然闯进了张知白家里,而当时,张知白还在翰林医官院进行救治,即便是他的家人,也基本上都在等待消息。
但来人却不管这么多,风尘朴朴地找到了他的老管家,只丢下了一句话就复又匆匆离开。
“告诉你家主人,今天他为陛下所做的一切,我等都会铭记于心!
管家本来还想问问他是何人,但对方走的匆忙,心中又如此隐秘,他生怕为家里带来祸患,便没有敢多嘴。
等到第二天张知白终于被人送回来之后,他才敢把这件事合盘托出,没想到张知白却只是淡淡地说:“陛下,当年被剥皮的狸猫,可能要报仇了。”
说着,他向皇宫所在的方向狠狠的剜了一眼,继而两眼一翻又昏睡了过去。
张佳立刻陷入了一团混乱之中,但陪同张知白返回家中的太医却在诊脉之后确定说,相公昨天晚上一直都没睡好,现在只不过是困了而已。
张家人不敢置信,又派人从外面请了郎中,但汴京城里的几个名医都来过一遍之后,所得出的结论也和翰林医官院无所出入。
其实,张知白在原本的历史记载当中,只有一次晕眩,随后不久便驾鹤西去。
但现在,晕厥几乎成为了这位相公身上司空见惯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算是消息再灵通的人,也只会打听到这样一个隐秘的事实。
在张知白回家之后的当天,一位非同凡响的人物踏上了入宫拜见皇帝的马车。
或许是有些仆从的耳朵实在太好用了,他们竟然听见了这位大人物的自言自语。
“张相倒下了,下一个就是我了。三哥,我会让你知道,咱赵家人都是什么货色,”
半个时辰之后,蓝元振心急火燎的冲进了延庆殿之中,却见皇帝仍然有些心神不宁的躺在床上。
恰巧来觐见皇帝的罗崇勋问道:“都知,发生什么事了?”
平时一贯谨慎平和的蓝元振,刺客已经变得像热锅蚂蚁一般,
他哎哟叫了一声,埋怨罗崇勋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躲起来?八大王进宫了!”
罗崇勋是多么机灵的一个人呢,听到这句话,当即就像老鼠见猫一样逃掉了。
皇帝赵祯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只是对于罗崇勋的逃跑有诸多好奇之处,因而坐起身来问道:“八大王有那么可怕吗?”
蓝元振正准备解释一下,却听外面传来一连串故作豪迈的大笑:“本王当然是可怕的,满朝文武尚且不敢在我面前放肆,区区阉竖,又怎敢……”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延庆殿,也不经过别人的通报,就直接来到了皇帝面前。
对此皇帝是没有什么反应的——此人毕竟是先帝的八弟,后世八贤王的原型,人称八大王的赵元俨,也是赵祯如今少数可以以这样的宗室近亲之一,因此赵振宇他是极为亲近的,见了面之后不但没有责怪,反而直接暴露了涞源镇的行踪。
听说人人畏之如虎的八大王进攻涞源镇,当然不可能站在皇帝跟里等死,所以他早就溜之大吉了,至于逃跑向了哪里,八大王行动的太慢了,没能够看到,不过他的好侄儿赵祯,此时则抬起一根手指头,轻轻的指了指一旁的窗户。
那窗户还在动。
而且幅度还挺大。
看上去不像是风吹的。
显然是有人从这里跳出去了。
八大王忽然冷哼一声骂道:“哼,蓝元振这个死太监,身手都还不错嘛。”
赵祯笑道:“前几天还说有病来着,今天看到皇叔,看来是好利索了。”
“哈哈哈!”
八大王立刻又爽朗地笑了起来,他拍着侄儿赵祯的肩膀说:“老叔我虽然不是灵丹妙药,但对这个老太监来说,或许真的能解决不少烦忧。”
赵祯看着自家的这个叔叔,然后又从之前那个小皇帝那里搜肠刮肚地寻找了不少记忆,深知这个家伙有钢笔字用的恶习之外,还缺乏对人或事的基本判断能力。
所以这话说的多半也是有些不靠谱的。
只是,他竟然不知道涞源镇最近究竟有什么烦忧之事,虽然身为皇帝完全不必去打探一个太监的内心,世界不过毕竟相处的时间长了,情分总还是有的。再加上交流的机会也多,赵祯也觉得没道理不清楚这一点。
因此赵祯就像我们的:“皇叔,蓝都知最近是犯了什么病吗?”
“他?他哪里有什么病啊,无非就是担心你昨天受了刺激。我今早可是听他派人来禀报,说你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不但一直在嘟嘟囔囔着张知白的名字,还多次派人到翰林医官院去查看情况。我跟你说啊,你就放心吧,那老货死不了。他这种贫贱人家出来的诗人,虽然确实因为骨气太盛,容易受气,我也确实见过几个活活被气死的,但这老头又不是全然不知道变通的,他为人应该还算是宽厚的,想气死他恐怕也是不是很容易的,何况,你对他来说又不是一个很差的皇帝。”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竟然不知不觉间口干舌燥起来,因此让过皇帝取了碗茶水便喝了起来。
喝完又继续说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呢,我今天就带你出宫转两圈,你不是昨天就喊着要出去吗?我们先不去拜访什么乡野闲事,咱就先去看看张知白在府邸里究竟做什么?”
赵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皇叔心急火燎的到皇宫里来,竟然是带自己出去游玩的。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皇叔,问道:“这样不要紧吗?大娘娘那边不会有什么……”
赵元俨冷哼一声说道:“不用去管那个婆娘,我告诉你,这皇宫里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咱们赵家在这开封城里好歹也带了一个家子了,哪里是她一个女人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光是昨天你说要出内帑修建血糖仪试,估计就够他焦头烂额一阵子的,这一阵子你恰恰可以在外边疯一疯……张知白那老货不是还给你找了两个可靠之人吗?我们就正好去顺道拜访一下。万一真是商山四皓一样的人物,可以稳住咱们赵家的江山,那你老说我将来也可以在你爹面前好好显摆一下。”
这话一出口,还没有跟蓝元振一样逃走的太监宫女们齐齐看向了那扇已经不再摇晃的窗户,他们是真后悔呀,那窗户是如此的宽广,就算一个个从那里鱼贯而出,此时也早就应该跑的一个不剩了吧,为什么偏偏留下自己这么个蠢货,在这里听见如此狂妄不羁的言语呢?
但赵祯却好像听到了天宫仙乐一般,不但立刻知道了皇宋的打算,还知道自己在这深宫之中也并非全无助力。
于是,他突然像摆脱了某种束缚一样,安心的答应道:“好,那我们今天就去拜见一下那两位石先生。”
旁人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于赵祯来说,实际上是需要拿出勇气来的。
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个高中生而已,而如今他却以皇帝之姿承载着社稷之中和千万人的福祉所在。他便自觉不自觉的开始用一些封建时代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
是因为一个皇帝他下意识的觉得是不应该出宫的,但她也需要一些自由以方便完成自己的谋划。
虽然这谋划可能是急不成样子的,但如果没有的话,他不能确定是否能够在皇宫当中生存下去。
因此他才有了出去的想法,但也因此张知白才在劝谏的过程当中昏厥过去。
至于同时昏厥的曹利用。
嗯?那人是谁?
此时的赵祯,满心都是对张知白的亏欠,甚至应该说,当时的他就已然如此,更何况张知白又一次回转话锋,硬生生的改变了自己的意思,坚定的表示了对自己的支持,
这一番支持,又不禁让他难受了几分,甚至比之前的亏欠还要严重一些。
所以,赵祯才在昨天晚上无法入睡,一直心心念念着那味老臣子的身体状况。
直到今天,他都没有因此而释怀,仍然在为昨天的帽饰部署而感到后悔。
虽然身边的内臣们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也有人劝解他说:“官家出宫体察明情,那也是极好的事情,倘若没有想到这一点的话,张相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
甚至有人认为张相之所以能够好转,也是终于体察到了陛下的良苦用心,否则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他是不会放心的。
不管这些人说的是真道理,还是仅仅想用这些话来宽慰他,赵祯都下意识的认为这些话是不够妥帖的。
他肯定还是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
然而,赵元俨却不管这么多,不但拉着他出了延庆殿,还迅速的坐上了马车,稀里糊涂的出了宫。
虽然没有走正门宣德门,但也没有怎么刻意隐藏,甚至小皇帝都没有换衣服。
即便宋代的皇帝并不会天天把龙袍穿在身上,但皇帝的服装配饰有许多都是极有讲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