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骂人好啊,朕最看重你的,就是你那能把人骂得哑口无言的口才,朝中那些老家伙狡诈得很,只会暗地里耍阴谋诡计,正需要你这样刚正不阿的人,时不时地堂上敲打一下,他们才不敢太放肆。”
皇帝虚弱地笑了笑,握紧拳头放在嘴边,又开始咳起来,顾知夏便过去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皇帝又喝了两口水,感觉好了很多,又继续说:“朕这么晚把你们叫进宫来,是有要事要跟你们说。”
“臣知道,皇上有何吩咐,请尽管说。”顾知夏正色道,原本她还想,皇帝大半夜将她和杨志安叫来,不过是突然病情加重了些,心生忧虑,想提前把要交代的事交代了,防个不测而已,并非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但此时见他如此,她也认清了现实。
这个性情敦厚,一心为民为国的皇帝当真是快不行了。
“朕死后,皇后与太子孤儿寡母的,容易受人欺负,尤其是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有在外面的三皇子,甚至是被流放了的前太子,都可能对他们娘俩有威胁。”
说着,又咳了几下,喘息着继续说:“皇后是个性情刚强的,可再刚强,也毕竟只是个女人,又上了年纪,独木难支,朕希望,你可以常来陪陪她,遇到难题,助她一起解决,莫让她孤立无援,活得太累。”
“这是,朕对你最后的一个请求。”
顾知夏颔首道:“皇上放心,不论何时,臣一定照顾好皇后与小太子,尽全力将所有威胁都清除掉,扶持太子安稳登位。”
这也是自己对对方知遇之恩的最好报答了。
听闻此言,皇帝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缓缓点了头。
“朕信你。”
缓了缓,又说:“之后,朝堂肯定会乱一阵,你们夫妻必定是朝中某些党派最先针对的人,朕不在了,也没办法再为你们挡下那些明枪暗箭,你们必须强硬起来,以自己的势力去与他们对抗,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去找皇后,她虽是后宫女眷,但娘家势力不小,在前朝有一定的地位,有她在背后支持,那些人会收敛一些,若是压制不了,便使用特殊手段,该杀的杀,该逐的逐,无需手软。”
这段话,让顾知夏颇为震撼,思忖片刻,问道:“那假如,挡在路中间的,不是朝中大臣,而恰是皇上的亲骨肉呢?是否,也该杀?”
她可没有忘记北边还有个在戍边手里还握着几万兵权的三皇子,以及被驱逐到南方贬为庶人的前太子,这两人早已被剥夺继承皇位的机会,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自己心里没有那份心了,尤其是军功彪炳的三皇子,那是个既有野心,亦有能力的人,很难说不会回来争夺那个九五之尊的位子。
皇帝像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一时间感到迷茫与困惑。
他闭上眼,思索了半晌,复又睁开,缓慢道:“不论是谁,祸乱朝纲者,皆该斩杀,不用留情。”
“皇上既这么说,臣便放心了。”
说是这么说,事实上,即便没有得到皇帝的许可,若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以顾知夏的性情,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人杀了,之所以在此要问皇帝这么一句,是想求个心安。
而皇帝思索到最后,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于是末了对顾知夏道:“知夏,朕对你对杨爱卿,都是深信不疑的,朕相信之后你们做什么,都是出于对国家的安稳考虑,而非出自私心,所以你们不必有什么顾虑,要做什么便去做,朕在九泉之下绝不怪罪。”
顾知夏怔愣须臾,躬身道:“多谢皇上信任,臣绝不辜负您的厚望。”
从寝殿出来后,顾知夏迎着风雪,站在门口抬头望天,任由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凌乱了思绪。
天边已有微白的光,快要天亮了。
不多时,杨志安也被叫进了寝殿。
这时候皇帝已穿好龙袍,手扶着边上的茶几,端坐在床边,自杨志安进来,目光就随着他挪动,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这是他的儿子,是他最器重最为满意的孩子,可惜,离散十几年,他们在血缘上是父子,但在名份上,却不可能再以父子相称。
只因这孩子不愿做皇室子弟,唉,想来这也是注定的。
“臣杨志安给拜见皇上。”杨志安跟顾知夏不同,他素来都是谨守礼仪的,甚至拘泥于各种小礼节,时刻都不肯懈怠,在旁人看来显得有些迂腐,曾经皇帝也这么认为,但后来他就释怀了,因为正是这样谨小慎微的行事风格,才堪当大任。
“免礼,”皇帝抬了抬手,“坐吧。”
杨志安在旁边的座椅上,抬头看过去,见对方面如枯槁,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张皮,身上的龙袍松松垮垮的,全然已不合身,内心蓦地一震,嘴唇动了动,却愣是没发出一个字音来。
在来的路上,他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皇帝的现状时,心头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这里也没有外人,朕便唤你志安,可好?”皇帝看着杨志安,目光中满是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