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隐隐约约,模模糊糊中,我听见了陈艺气息很不稳的声音,但此刻的她无疑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她对那些将我们挤压到没有多少空间的人,怒道:“你们这群愚民……江桥他从小在这条巷子里长大,他一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们难道不清楚吗?……他有什么人脉去和那些曝光的媒体人打交道,他又到哪里去找那些懂建筑的人去拆开发商的台?……请你们睁大眼睛看着我,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陈艺做的,你们有什么愤恨都冲着我来……”
人群将我们挤压的更没空间了,所有人都冲着陈艺指指点点,可是我不愿意在这一刻去记恨任何人,因为除了陈艺以外,我们都只是一群平凡人,我们会忙碌,会堕落;会思考,会冲动;会追寻、会放弃;会相信、会怀疑……
可是,除此之外,我还有那么一点真诚的幻想,我幻想着有那么一株永远也不会停止生长的向日葵,为我点亮一块就应该在肮脏中洁白的地方,我真的很需要这个地方,可我却必须要和自己的小院永别了,因为我对抗不了民意。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在院子里种过向日葵,可惜的是,清纯年代走的太快……
我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完全倒下去,然后便有民警将我和陈艺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我被送进了附近的医院。
我被缝了针,又被要求留院观察,因为有轻微脑震荡的迹象,而陈艺一直陪着我,从早晨到下午,我的心情并没有什么起伏,只是有点讨厌医院里的味道。
可是,当黄昏来临时的第一缕余晖落在窗帘上时,我的心情就莫名烦躁了起来,我想起了院子里那些本该在黄昏下娇艳的花,但现在它们却成了别人脚下的践踏之物,如果它们也有生命的话,也一定会很难过,而谁又来尊重它们,顾及它们生存的权利?
陈艺看着失神的我,有些关切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回过头看着她,忽然很怀念与那些花儿一样逝去的赵楚,我对陈艺说道:“我想去看看赵楚,你能送我去吗?”
陈艺出乎意料的拒绝道:“你自己打车去吧,我先回家拿点东西,今天晚上在医院陪你。”
我点了点头,陈艺便将我从床上扶了起来,然后我们在医院的门口分别,她说拿完东西就去那边找我。
……
我没有立即去墓园,而是先回了郁金香路。当我推开门的那一刹那,里面的一片狼藉刺激着我那已经脆弱不堪的情绪,我弯下腰将那些碎裂的瓦砾捡到了垃圾篓里,然后又用铲子清理着门上被泼的油漆,我希望这里永远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锁好门,我准备去墓园,可是这个巷子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了从前的热情,他们冷漠中的愤恨让我感觉到了一种被孤立的痛苦。
在我到达巷口的时候,一辆别克gl8恰巧停了下来,然后我便看到西装革履的赵牧和一群助手从车里走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跟他打一个照面,老巷子里的一群街坊便纷纷从那块空地上走了出来,他们将赵牧当作英雄般的围了起来,与早上我的境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该离开的,可我还是停下了脚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和赵牧说着什么,片刻之后,赵牧终于向众人,回道:“各位街坊,你们听我说,将咱们这条巷子开发成一座科技生态城的确是由我向集团提议的,这个项目也是我在负责,但是现在却出现了一点意外情况,所以我很需要大家的力量。希望大家能在这份拆迁倡议书上签个字,我保证,只要这个项目能继续进行下去,所有在这份倡议书上签字的街坊们都能在拆迁补偿中额外获得一个车位……”
赵牧的话还没有说完,人群中便立即有人响应:“我第一个签,凭良心讲,咱们这条巷子跟其他地方比起来要偏僻的多,虽然喊拆迁喊了很多年,可是一直没有动静。要不是出了赵牧这么一个人才,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做人一定要懂得感恩,所以在这个项目遇到阻力的时候,我们一定要有贡献,我们要坚决向政府倡议,这条巷子里的所有老街坊都是希望被拆迁的。”
赵牧点头笑了笑,然后又鼓了鼓掌,等待其他人表态,而希望被拆迁的人,仿佛又看到了被拆的希望,争先恐后的在倡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生怕落后了,拿不到赵牧所承诺的那个额外的车位。之后,他们又向赵牧询问,自己家的房子被拆后,能拿到什么样的拆迁补偿,赵牧一一耐心的给予了回应……而我也明白了,赵牧的策略是希望借助民意来增加相关部门拆掉这里的决心,我相信除了所谓的民意,金鼎置业还有更深层次的公关手段,而陈艺这个小小的个体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仿佛只是刹那间,我的目光和赵牧在人群的缝隙中终于相对了,我心中很不是滋味,转而避开他带着些许侵略的目光向路边走去。
……
出租车向墓园行驶时,我接到了肖艾从莫斯科打来的电话,她的语气很紧张,向我问道:“我刚刚听于馨说,今天你和老巷子的街坊发生冲突了,有人用花盆砸了你的头,你还好吧?”
我不想让她担心,笑了笑,然后轻描淡写的回道:“肯定没事儿啊,这不还能接你的电话么?”
“你一直用真心对巷子里的街坊,人缘也很好,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冲突呢?”
我心里有点堵的慌,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必要了,于是便在一阵沉默之后,对她说道:“是为了拆迁的事情……金鼎置业想在这边开发一座生态科技城,我不愿意拆迁,就和他们产生了冲突。”
肖艾的沉默显示着她的意外和震惊,许久之后她才说道:“就算是拆迁,也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子的呀……”
我不愿意将其中的细节也一并告诉她,于是又强调了自己没什么事情,要她不要分心,拿出最好的状态去参加演出。但电话那头的肖艾沉默了一阵之后,下定决心似的对我说道:“我现在就订回去的机票,明天早上就能到南京了……”
“别这样,你的演出怎么办?”
肖艾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严肃,她说道:“与你相比,演出算什么……好了,我先不说了,这里离机场挺远的,我怕赶不上晚上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