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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三章(1 / 2)

宝贝儿子第一次开口叫爸爸,却不是对自己,张杨对此十分介怀。最开始那段时间甚至想起来就心头发酸。然而酸劲儿过去,再细细想来,这也是有因有果,且对于张容对韩耀的一声粑粑,张杨还有些感到庆幸。

打从这孩子抱回来起,张杨就尽心尽力的伺候教养,可他跟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张容只有早晨和晚上那一小点儿工夫能见到张杨的面,让他抱一抱,亲一口,说声“爸爸上班去了”或者“爸爸回家了”。韩耀却几乎陪伴着他的每一天,每一刻,注视着他的每一分成长。

张容在逐渐长大,从会笑,会爬,会晃悠悠的站起来,往前乍巴两步,这些“第一次”从来没有真切的在张杨眼里呈现过,每次都是某个疲惫的夜晚,半梦半醒间,从韩耀的转述中才恍然得知,原来儿子竟长得这么快。

韩耀和张容朝夕相处,陪他玩耍,跟他讲话,给他喂奶把尿,窗台上摞得两堆幼儿读物和故事集,抽冷子拿出来让张杨看,他都未必知道这是自家的书,而韩耀天天给张容讲书,翻来覆去,到后来几乎能倒背如流,孩子没听厌,他自个儿先烦了,去商店又买了一摞新书回来。

张杨又想到他自己,看见儿子只会说“爸爸如何如何”,说不到两句,实在乏了,于是孩子又回到韩耀手里。

婴儿学话,总是最先学会对父母的称谓,因为妈妈和爸爸的发音简单,之后也会逐渐上升成对亲情本能的表达。张容有时也发出“麻麻”的音节,当然,那只是无意义的发音练习,因为张杨和韩耀从来没有教过他说妈妈;但“爸爸”这个词,张容每天都能听到,每一次亲昵的举动,张杨都会对他说。

婴儿的记忆并不完全,只会本能的将亲情跟每天和他距离最近,相处最多的那个三两人联系在一起。在儿子心里,和“爸爸”最搭配的人,就是韩耀。

然而韩耀对待张容虽然这样好,可张杨还是能看出,他们之间少了些什么。他总觉得,韩耀对张容好,宠爱他,是因为他是张杨的孩子,是家里的一员,所以爱屋及乌,疼他是应该做的。张杨甚至从来没听韩耀管张容叫儿子,张口闭口的“他”,“咱哥俩儿”,“大兄弟”。

直到宝宝趴在他胸前,咯咯直乐的喊粑粑,张杨才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为人父的柔情。

从那以后,韩耀对张容还是一样好,但有些感情的确不同了。所以张杨想想也不觉得亏了,反而有些高兴。张容不是他一个人的儿子,而是他们的儿子,这样他们仨在一起,才是个真正的家。

生活在继续,社会也在平稳与动荡的交替中前行。

“八-九风波”之后,接踵而至的是东欧剧变,苏联解体,社会主义老大哥分崩离析,完犊子了,国内资本主义自由化的风波也没有平息。

好在社会主义的磕磕绊绊并没有影响到发展和建设,国内中小企业也如同春夏交替之际的青草,成堆连片,茁壮挺拔的成长起来,也带动了洪辰的物流公司,在这两年中稳步发展,运输网和卸货点从北方逐渐向南扩展。

小阴影同样无法笼罩人们五彩斑斓的生活,秦韶同志的西装革履和锃亮背头没维持几天,立刻换成了最新潮的“郭富城头”,蝙蝠衫和破牛仔喇叭裤,随声听往后裤腰上一别,把上衣撑起来一截,用年轻人的话讲,倍儿酷!

时新事物前赴后继,不断涌入大街小巷,充斥在百姓身边。一派蓬勃的新气象,变化飞速到仿佛每天都是一个新纪元。

九十年代,在张杨看来,这是一个令人应接不暇的时代。

1991年夏。傍晚,四条街大院。

院子里,张容穿着小背心和背带短裤,正坐在高高的鸡架上玩儿韩耀的大哥大。听见铁门响,遂即抬起头,一双大眼珠儿滴溜溜看过去。

“粑粑!”张容口齿不清的喊道,笑得眼角都眯起来,边高兴的双脚来回晃荡,铁架子跟着摇动。

张杨快步走上前将他抱下来,帮他拍掉裤子上的干草和灰,训道:“告诉你多少遍,别玩儿你爹的大哥大,给我。进屋洗手,赶紧的。”

张容不笑了,小心翼翼去瞄张杨的脸色,然后乖乖跑到屋门边,踮起脚尖费力的拉门把手,踉跄进屋。张杨站在院儿里隐约能听见他小声喊:“爸……”

男人沉稳的声音立刻应道:“诶,乖宝。”

没一会儿,韩耀从屋里走出来,低声道:“你说他干嘛,内破大哥大反正也不用了,你就让他玩儿能怎么地。”

张杨义正言辞道:“小孩儿不能惯着,得教育,知道不!我妈就说,从小就得教孩子有贵贱意识,不然他以后不懂珍惜东西。”

韩耀乐了:“还贵贱意识,你妈这是什么土洋结合的名词儿。”又道,“儿子小,你一天天拉长个脸教训他,干啥啥有错的,他都害怕你了。”

“就得让他怕,不然不听话。”张杨沉声道。

“嘶!你可真是——算了。”

韩耀觉得跟他掰扯不清,俩人为教育问题僵持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事儿就不应该提,韩耀于是往旁的事情上拐带,想了想,问:“职称评下来了?”

提起评职称,张杨脸上有了点儿笑模样,道:“评下来了,四级演员。”

本来今年评四级演员都是有数的,基本上全是先入团参加工作的师哥师姐。张杨的岁数和资历都不太够,本来以为轮不到他,好歹要等到明后年,没想到因为早先参加比赛得了不少奖项,少年成才,工作也很上进,所以团里十分看重他,特意给了一个名额。前些日子报告递上去,今天就通知他评上了。

张杨高兴的抿着唇,韩耀看着他,也嘴角微扬,双手揣在西裤口袋里,挨在张杨身边,不着痕迹的微微俯身,嘴唇凑到他脸颊边。

张杨回神忙推开他,环视周围,怒道:“让邻居看见!”

韩耀扳住张杨肩膀往屋里推:“走,回屋亲。”

张杨挣脱不开,怒不可遏道:“你够了!明天你跟张容一起入托儿所就干脆别回来了!”

吃晚饭时,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

张容刚学会用筷子没多久,还不怎么熟练,但是张杨已经不准韩耀再用勺子给他喂饭了,所以尽管不会用,也要自己试着努力夹菜,小手笨拙的握着,两根竹棍交叉成剪刀状,挑起三根粉条,滑溜溜的空中抖动,夹到面前时只剩一根。

韩耀的一口菜刚送到嘴边,又放下,夹起一大块猪肉放进孩子碗里。

张杨立刻道:“别给他夹,张容,能做的事情自己做,夹到什么吃什么。”

小张容无措的捧着碗,看看张杨,又看看韩耀。韩耀向他一点头,示意他吃吧,没事儿,他才将肉划拉到嘴里。

张杨又道:“碗里的饭粒吃干净,不能浪费粮食。不管在哪儿,我们吃的每一顿饭都来之不易,知道么?”

小张容点点头,吃干净饭,放下碗筷,看见桌上散落着他刚刚夹掉的菜,伸出小手,拇指和食指捻起一粒米饭。

张杨急忙拦住他:“掉了就算了,脏。以后尽量不掉饭菜,好不好?不然掉多少,老天爷罚你多少,以后都长在你媳……长在你爹脸上,变成麻子印。”

韩耀:“……”

小张容仰脸,目光疑惑:“麻子印。”

张杨顺窗户指向西边院墙,一本正经道:“像红砖一样,全是大坑。”

张容惊骇的张大眼睛,泪水瞬间弥漫眼眶,仿佛做了莫大的错事,跑到韩耀身边,哽声喊:“爸……”

韩耀忙抱起他放到腿上,“乖宝不怕,三岁半之前掉的不算,没事儿,你看爸脸上这不没坑么……诶桃酥回来了,快看,桃酥叼回什么玩意儿了?嗯?去吧,跟它玩儿去吧。”

“喵。”

桃太后在御花园赏花后归来,慵懒的踱步到桌腿边,尾巴打弯儿,勾住小张容鞋里露出来的一截袜子,示意他,跟哀家来,赏你个稀罕东西。

“去吧。”张杨给他擦擦眼角,“桃酥叼回来的东西别往嘴里塞。”

看着张容迈起小短腿颠儿颠儿跑出去,韩耀把筷子往桌上一扔,皱眉道:“孩子吃着饭,你看看你给他说的。他小,不会用筷子,不给他夹他能吃饱么?!”

张杨也不吃了,道:“你能给他夹一辈子么?他明天就上幼儿园了,在家要是学不会用筷子,以后上学怎么吃饭?小朋友欺负他笨怎么办?你总惯着,以后受苦的是他。”

韩耀不吭声,沉着脸抽烟。

餐桌上一阵沉寂。

良久,饭菜凉透汤汁凝固,张杨也没再说话,起身收拾碗筷。

张容蹲在门槛边,地上散落着几只破塑胶花,一个玻璃弹珠,他听见开门声,回头大笑着对张杨喊:“爸爸,你看!小球!”

“嗯,好看,玩儿吧。”张杨笑了笑,端着盆碗转身往厨房去了。

韩耀叼着烟在门槛上坐下,漫不经心挠桃酥的肚皮,道:“喜欢玻璃珠子,明天爸给你买两盒。”

是夜。

张杨背对韩耀躺在被窝里,盯着漆黑地面上月光透进来的树影,片刻后,从枕头底下摸出手表看了眼。距离吃晚饭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已经有四小时零八分三十二秒没跟韩耀说话了,再坚持两分十七秒,就能打破上次的家庭冷暴力时长纪录。

——这是两人在张容的教育问题上第一次产生分歧时出现的新相处模式。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被褥面料轻微摩擦的窸窣声,张杨能察觉到韩耀翻了个身。他用手指把表捅回枕头底下,闭上眼睛。

又两分十七秒,韩耀低声道:“破纪录了,现在高兴了?”

张杨:“……”

韩耀起身,从张杨身上翻过去,跟他面对面躺着。

张杨无语,刚想翻身,被韩耀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张杨。”韩耀双手依旧压着他,凑近了些,低声道,“咱俩谈谈。”

“谈什么。”张杨冷冷道。

韩耀刚欲开口,张杨突然毫无前兆的掀被起身,又劈头盖脸怒道:“你根本就不懂,孩子要教管,不能娇惯,你一味惯着张容,看以后是你害了他,还是我害了他!看他以后跟你好还是跟我好!早知道你这么目光短浅,我当初就是把工作辞了也应该在家带他,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喊你爸!”

韩耀:“……”

张杨像只炸毛的母鸡,韩耀哭笑不得,抬手投降道:“行行行,我有罪。你小声点儿吧啊,西屋隔音不好,别儿子听见。”

张杨严肃道:“以后不能再惯他。”

韩耀忙不迭点头,敷衍道:“嗯,以后咱家军事化管理。睡觉睡觉,从明天早上开始听哨声起床。”

说罢钻进被里佯作打呼噜,想跟好好谈谈的心思也灭了;张杨憋了一肚子气,他自己激动起来一打岔,也想不起去问韩耀刚才想谈什么了。

翌日上午,桃酥爬在院子里的石板桌上晒阳,尾巴惬意的甩来甩去。

张杨半蹲着给张容背上小书包,柔声嘱咐:“以后你爹每天下午都去接你,只能跟你爹回来,别人说要领你去哪儿,你都不要理他,别到处乱跑,在幼儿园要听老师的话,幼儿园里有很多小朋友,要跟他们好好相处,像个男子汉。”

张容懵懂的点点头。

张杨目露担忧,甚至有些怀疑儿子到底知不知道幼儿园是什么地方,去了会不会哭闹着要回家。

韩耀按住张杨的肩膀,揉了揉,道:“路上我再跟儿子详细讲讲,到地方了我也不能马上走,放心上班。”

张杨轻叹,在儿子脸上使劲儿香了口,说:“晚上回家,粑粑给你炖排骨吃。”捏着张容的小手,将他迁到铁门边,终究依依不舍送了开。

“粑粑。”张容朝他挥挥手,张杨也笑着挥手,转身走了。

“乖宝,来。”韩耀确定张杨走远了,拉开帕萨特车门,将张容抱着放进副驾驶座,接着刚才张杨的嘱咐,一本正经道:“就像你爸爸说的,幼儿园里有很多小朋友,要跟他们好好相处。但是如果有谁敢欺负你,甭怕,直接上去挠他,打不过回家马上告诉爸,爸给你撑腰。记住爸的话,像个男子汉!”

宝贝儿子第一次开口叫爸爸,却不是对自己,张杨对此十分介怀。最开始那段时间甚至想起来就心头发酸。然而酸劲儿过去,再细细想来,这也是有因有果,且对于张容对韩耀的一声粑粑,张杨还有些感到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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