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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弟弟(1 / 2)

56章到京

汪观琪亲自教养汪怀善后,才知他天性确是如此,他就是个他自己说了才算的霸蛮性格,倒也不觉得是张小碗教管不力了。

等到时日一长,他发觉其实这个儿媳也有尽职在教养儿子,要不,汪观琪都觉得这小子以后去杀人放火都觉得全都是他自己的理,他不会觉出自己有什么错出来。

现在能有这样子,也还是张小碗循循善诱的结果。

为此,他对张小碗倒要和善了几许,再念及她的亲舅,倒觉得她也堪称得上是贤妻良母的人了。

回头大郎着家,就算他不喜,他也会告诫他几句,多敬他这个给他生了长子,给汪家添了长孙的原配几分。

这厢水路走了一个来月他们才下了地,但还需赶五天的马车才到得了京,小老虎此时已经从一个有点白的金童变成了一个皮肤晒得有些发黑的金童,从而少了几许可爱,多了几许顽头顽脑的野性,一看就知道是个野得不能再野的野小子。

就算是坐在马车上,他都能站在外头那狭窄的檐木上,硬是要翻个已经学会了的筋斗给张小碗看,让他娘夸夸他好厉害。

汪观琪见亲手把汪怀善领在自己那教养了一月之后,这孩子还是跟他娘格外亲热,他只能感慨一声母子天性,倒也不怎么拦着汪怀善找娘了。

如此,他也倒是无须太担扰这孩子被人哄得了去。

******

这头张小碗确也不知道她那从末见过的婆婆想要了她这儿子,养在她们的膝下,但她各种事情都想过了一遭,各种应对也私下跟汪怀善有商有量地商讨了一下。

她这次跟汪怀善说了很多事会发生的可能性,直把小老虎听得直瞪着大眼,听完之后竟还嘘唏般感叹了一声,“这世上竟可能会有这么坏的人。”

听得张小碗心里直发酸,他才不到五岁,却已经要为了她装下那么多他听着不太懂,想来怕是也费解的事了。

见张小碗眼睛发红,小老虎还拍着她的手臂,像她安慰他时般安慰她,“你且放心,他们抢不走我,我们会在一起的。”

“嗯,你要听话。”张小碗眨眨眼,把眼泪眨掉,爱怜地亲了他的小脸一口,微笑着道。

“你且看着。”小老虎睁着眼认真地跟他娘保证道。

这边小老虎硬是留在张小碗的马车上不走,跟他娘用水牛村的话嘀嘀咕咕了好多话,那文婆子坐在外面就算是尖着耳朵听来一句半句也还是弄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有时讪笑着过来打个岔,也会引来小老虎指挥着狗子咬她。

张小碗平时不许他随意伤人,对他对这婆子这么凶恶,她从没阻止过。

有些人,必须给脸,例如可以决定她儿子以后的将来的汪观琪;有些人,可以不用给脸,例如这个不知是谁的,又笼络小老虎同时又粗暴对待他的奴才。

等到五日后,他们终于进了进京城的大门,小老虎听劝地与张小碗坐在马车内,掀开帘子鼓着大眼看着外面繁华的街景。

张小碗坐在另一头纹丝不动,自想着她的事。

小老虎偶尔回过头,看他娘一点也不好奇,倒也不奇怪,只在心里道,“倒也是,娘是什么事都知晓一二的,怎会没见过此翻景象?”

想了想,倒也不对外面那从没见过的许多东西那么好奇了,看到格外新奇的,才会多看上一眼,别的也只一眼带过。

小老虎一路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了,待到马车一停,他们在下马车要进府,见到那看起来算是精致的宅院时,他也只抬眼看了一眼,眼中一点惊讶也无。

这时汪观琪的随从汪大栓过来问他可要过去,他小大人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与我娘一道走即可,你替我谢过祖父好意。”

如此,汪观琪走在了前面,张小碗领着汪怀善走在了他的后面,一道走进了汪家的在京处宅子的大门。

******

“老爷。”

“老爷。”

一路上,除了门边迎接他的管家和一个仆人,张小碗只见到了另两个丫环对着汪观琪行礼。

她心里多少有点数,汪观琪只是个四品的武官,在满是大员的京都里,说白了,他这地位比平时百姓要强上太多,在地方上算起来也很是风光,但在这个还住着皇帝的京城里也算不得什么,一个中郎将的俸银想必也养不起什么太大的一家子。

一路上见着的人都只对了汪观琪行了礼,对小老虎也会福上一福,但却对她像是视而不见似的,张小碗先前做了心理准备,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日子以后也讨不了什么好,如今亲眼一见,心里还是沉上了一沉。

等在大堂屋见到汪观琪的发妻,也是她的婆婆之时,一进门,张小碗就朝她跪拜了下去,小声地用隆平县的口音请安,“儿媳给婆婆请安……”

说着时,拉了拉小老虎的手。

小老虎却并不跪,只是睁着虎目看着那脑袋上插满了金簪银簪的中年妇人,再看看这时已经坐到主位上了的汪观琪,瞧汪观琪瞧皱眉朝他看了他一眼,他才撇撇嘴,对那中年妇人道,“你可是我祖母?”

“妾身给老爷请安。”这时那站着一旁,一直微笑着看他们进来的汪韩氏朝汪观琪福了福,又转过身来和蔼可亲地朝汪怀善说,“你可是我孙?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汪怀善摇着头连连摆手,“您还是叫我娘起来吧。”

汪韩氏看了跪着的张小碗一眼,笑容不变,朝张小碗笑着说,“这还是打头一次见,快快起来让我瞧上一瞧。”

“谢婆婆。”张小碗站了起来,微抬了点头。

“没想到,可真是清秀。”汪韩氏这次换了官话与汪观琪笑着说道,“虽也比不得芸丫头,但看着好似还算是个知礼的。”

“她是你大媳妇,是大郎明媒正娶的媳妇,不是谁都能比得了的,你还是别乱比的好。”汪观琪朝她用官话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转头对站着的管家闻叔用家乡话说道,“端了茶过来让大少夫人敬茶吧。”

那汪韩氏没想到汪观琪一进门就给了她个没脸,脸也沉了下去,那笑意也不见了。

这时站在汪韩氏的身边,那先前汪观琪进来只朝他福了一礼,还末正式给他行礼的娇美人儿一听他的话,娇弱的身体先是一抖,再一瞥他的脸色,又朝汪韩氏看了一眼,那苍白的脸似更白了,让人不禁我见犹怜的小妇人似是伤心地垂下了脑袋。

张小碗只淡扫了这几个人一眼,其它时候就眼观鼻,鼻观嘴地站立着,等那茶端来,她先给汪观琪跪下奉了茶,得了一声:“日后定要好好相夫教子,遵礼守德。”

再给汪韩氏奉茶时,汪韩氏接过,不笑也不语,只拿着茶盖在茶杯上轻轻一掀,权当喝过,就把茶杯放在了桌上。

如此明显地给了张小碗一个下马威,一点面子也没给。

张小碗视而不见地行礼跪退到一边,而这情景看在汪怀善的眼里,他很直接地给这老婆娘打出了一个“这婆娘也不是个好惹的”的标签。

他不喝他娘的茶,就是不给他娘脸,也就是不给他小老虎脸。

小老虎捏了捏自己的拳头,虎着脸在那没说话,但谁都看得出他不高兴得很。

但被汪韩氏瞄到,她又重新端起了笑脸,她长得还算端正,保养得也看不出什么老态,笑起来自比一般的市井妇人要好看很多,她又生过四个孩子,个个都是男孩,也自认为对付小孩自有她的一套,如此便亲自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弯腰拉起他的手,用隆平县的口声笑着说道,“跟祖母说说,这一路可有瞅见什么好玩的了?”

小老虎看了他娘一眼,随后,硬把手从汪韩氏的手里抽出,举起双手呈作躬状,一板一眼地用官话回复道,“见过祖母,一路看着可多好玩的了,你且问问祖父,他都知晓。”

说着,朝汪观琪又恢复了平日与他说话的口气,用隆平县的话问他道,“爷爷,你可什么时候给食予我吃,你答应过我可不让我和我娘饿肚子。”

汪观琪一听,板了脸,“等到晚间就吃饭了,现在还差些时辰。”

“如此啊……”小老虎往外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如此便罢,我且去寻了地方蹲桩去。”

说着,朝张小碗走,拉着她的衣袖摇了摇,垂头丧气地说,“这里不好玩得紧,你带我去寻了住处去住吧,回头蹲好马步,我自带你来爷爷这讨饭吃,我与他说道好了的。”

汪观琪听了哭笑不得,“你还能哪去?”

说着即朝管家闻叔说道,“闻叔,你叫了玲丫头带他们去住处。”

说完,顿了一下,回头朝汪韩氏淡淡地说,“大儿媳的住处可收拾好了?”

汪韩氏低头用帕子拭了拭嘴,也同样以淡然的口气回道,“回老爷,收拾好了,家中闲置的住处就只有隔院的那处房间了,我已叫她们收拾妥当,只需人去住就好,不过……”

她说着,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对上汪观琪的眼,慢慢说道,“那房间看着有点小,怕住不下咱家长孙,我看我那房间大,就让孙儿跟我住吧,说来他长这么大,我也没有亲手照抚过几天,如此便也让我为他尽尽心吧。”

那汪观琪心中早知她定会寻了法子要了这人去,他深深地看了汪韩氏一眼,随即转头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这内院的事,你做主即可,你且安置着这母子吧,我回书房。”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后,堂屋里安静了些许时间,但没多久就被不耐烦的小老虎打破了安静,他抬头对张小碗有些哀求地说,“你快快带我找住处去吧。”

张小碗眼是完全无法掩饰地暗淡了下来,她的手从听到汪韩氏的那话时就抖到了现在……

她飞快地双手接触了一下,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借着疼意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对小老虎笑着说,“刚你可听见了,祖母要与你一起住,怀善听话可好?”

汪怀善早前是跟张小碗是对好了词的,可这时,他发现他跟他娘说好的那些完全不管用了,他怆然地摇头,带着哭音道,“你可真别让人抢走我。”

张小碗一听,眼泪涮地一下就掉下来了。

原来话说得再好,心里想得再明白其实都是没用的,真到了这时候,她才发现不仅是小老虎做不到,原来就是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时,那回坐到一旁侧主位上的人声音厉声了起来,“我的好媳妇儿,你可跟我得好好说道说道了,我是他祖母,带他在身边,这怎么成抢了?你的礼是跟谁学的?你这礼是怎么遵的?”

她一声喝得比一声更厉,那声音句句都化为刀子向张小碗射来,似要把张小碗捅成马蜂窝。

张小碗弯下了腰,她跪在了地上,磕下了她的头。

她知道这世道千般万般的难,真临到头来了,屈辱又算得了什么?为了活下去,她只能把身段放低到可以任人宰割的地步。

她只能如此,为了活下去,为了她的小老虎,为了再见那几个她亲手抚养长大的弟妹一眼。

“是儿媳的不是,是儿媳没教好怀善,请您息怒。”张小碗哭着磕了头,哭音压抑得厉害。

别人不会听得她哭声里的痛苦,可日日夜夜都与她相伴,相依为命的小老虎还是听得出来的,这个见不得自家娘亲哭的孩子见她哭得如此崩溃,小男子汉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伸出小手大力地扯着张小碗哇哇叫着,“你不要给别人磕头,你不要磕,头好痛的,娘,娘,你不在磕。”

张小碗只得按住他的手,又连连磕了两个才停下,眼泪止都止不住地往下掉,引得小老虎的哭声越来越大。

汪怀善力气大,声音自打小也是大得厉害,这时这么猛力扯着喉咙一哭,刹那间他把张小碗那破碎压抑的哭音都压了下去,于是没一会,堂屋里的人都好像听到了魔音穿声般,耳朵都因此鼓胀得一抽一抽的。

那站在汪韩氏身边的芸姨娘是个身子弱的,心里本有事的她这时听到这哭声身体一抖,没得几声,她就小声地咳了起来,越咳那咳声就似越止不住了一般。

她身边的汪韩氏一听,着急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见汪怀善还在鬼哭狼嚎,她不禁回过头朝着汪怀善大声厉喝:“闭嘴!”

汪怀善听了,也不拉扯张小碗的手了,转过流着眼泪的脸,他不哭了,他要去寻回他的弓箭,他要杀了这老婆娘!

他要杀了她!

******

这时汪观琪被管家闻叔又寻了回来,还好汪家不过一处两进院的房子,前院跟后院隔得不远,他还没进前院书房的门就又被请了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汪怀善满脸的泪,嘴里喃喃着什么,那慌张的眼睛四处看着像在找什么东西,但又是一脸的凶戾之气,他心里顿时一惊,连忙跑过去把人抱到怀里。

“这是怎地了?”一看这一个来月亲手教养的小孩满脸的泪,把人抱到了怀里看仔细了才觉出心疼的汪观琪失声问道。

一见到熟人,汪怀善又扯着喉咙大哭,边哭边控诉,“你可骗惨了我,那个人要抢了我去,你可叫我娘怎么办,她的头都要磕破了,我不要跟谁再住一块儿,我只跟我娘住……”

说着就要下地,哭着还是要去再找他的弓箭杀人。

“这都叫什么事!”汪观琪紧紧抱住他,怒吼了一声。

这时,听到他的怒吼,那头身体着实孱弱的韩玉芸就这么昏倒了过去,这引得汪韩氏大叫了起来,“快去请大夫,快去,铃丫头,赶紧过来帮我扶表**回屋,赶紧的……”

“荒唐。”见那汪韩氏为着韩玉芸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再看着那跪在地上,把地上都磕出了血的那瘦小妇人,汪观琪怒道了这么一声,抱着汪怀善对闻叔道,“请大少夫人回房去。”

说着大力抱着汪怀善就要走,汪怀善不肯,哭着道,“我要我娘。”

“你要是为她好,现在乖乖跟我走,回头让你去看她。”

“那她现在怎么办?她还在地上跪着,她的头刚磕得好疼的。”汪怀善还在问。

此时汪观琪正为发妻偏心眼都不知偏到何处去了的这事正怒火攻心着,闻罢此言便怒回道,“她自有她的去处。”

见他如此怒然,汪怀善正要发火,但眼睛突然瞄到了他娘的在地上的手这时稍微地弯了弯,朝他打了个他们一起打猎时常发的暗号,他这才闭上了嘴。

可他还是感到委屈,觉得这地方太让他茫然了,他又离开了他娘,他刹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他只得抱着汪观琪的脖子发泄地继续嚎啕了起来,直把汪观琪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

这厢张小碗被文婆子大力扶着,跟着那管家去了那住处,那住处看着虽小,也挺为简陋,但张小碗这些年来住的地方没一处比这里好过,她也不在意。

那管家还拿了伤药,张小碗让文婆子帮她去打水,但过了一会,不见人回来,她大概也知道是什么回事了。

她也没出门,这时他们娘俩的行李也没拿过来,她也不急,拿过怀中的帕子就着那一块刘二郎买来给她当嫁妆的铜镜擦了擦额上的伤口,给自己添了点药,随后就静着在那想事。

现在根本无需多思索,她也知道如那老吴婶和她所说的,还有那汪四婶话时行间透出的那样,她这婆婆是个不好相与的,更致命的是,她不喜她。

看刚才的意思,她确实是要把孩子抢去的。

张小碗冷静地回想了一遍刚刚看到的情景,再想了一下那位娇弱的表妹,人倒确实是个长得标致的姑娘,那羸弱的气质也确实让人看了生怜,单看外表,这种类型的表妹人物确也要比她这种乡下来的农女,非占了那等人物正妻位置的人要讨喜多了去了。

想来无论她干了什么,也怕是讨不了这家婆多少的欢喜,如今看来只能先循规蹈矩再作打算了。

尽管先前跟小老虎商量的,让他先跟这汪韩氏处一阵,再看看情况再作打算,因为无论如何,都还有汪观琪这么一个人顶着,小老虎也快五岁,他不可能真把小老虎一直交给她养着。

但小老虎临时跟她闹的这一出,也不是不好,至少,让他和她都看清了,她先前的那些担扰不是空白想出来的。

她现眼下活着,也不过是为了小老虎有个更好的将来,她不跟那表妹抢位置就是,那汪大郎以前怎么对待他这表妹的,他以后怎么对待就是,她那家婆也如是,她以前怎么心疼她这外甥女的,以后也怎么心疼就是,她不碍他们的事,他们爱他们的,他们和乐他们的,她不眼羡,也不会生事,但他们同时也得不碍她的事,不要来抢她的孩子。

做不到这点,有些事,她是要争上一争的。

也许这礼教拘得她做不了什么事,但她总会寻着另外的法子,与他们扛上一扛。

*****

张小碗尽管心下有了主意,但该做的努力她还是得做,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先行把她这媳妇该做的事都做了,这婆婆,她还时得讨好一翻。

第二天一大早,她用头发遮住了点额头,捧了做好的衣裳去见了汪韩氏,但她从早间站到晌午,那汪韩氏也没叫她进去。

没叫她进去,也没叫她走。

张小碗不能不来,来了,也不可能随意地走,走了,也许她这婆婆就更是有了名目收拾她,她只能一直站在廊下,任由那午时的阳光透过衣裳射进她的背,晒得她皮肤发疼。

她先前还留了小心思,故意站在了廊下,还不是在院中候着,要不然,这晒一大半天,足会晒得满身汗,那衣服要是从里到外都得被汗湿透,端是不雅得很,恐怕会被人拿去说道。

她朝食末着,这些日子与汪观琪一路行至京中,他们改了在村子里的习性,一日两餐改为了三餐,如此她也知道这城里面,一天定的是三餐的规矩,而这晌午一过,那边有丫环送了吃食从另一道门进去了,连瞧都没瞧上她这边一眼,等到午食过后,张小碗也是两顿未吃了,还是只得站在一旁,身边连让她问上一声的人也没经过一个。

现眼下,她连退,都找不到路退。

这边张小碗在这头站到了黄昏,太阳快要落山时,那屋内的汪韩氏从盘中捏了颗葡萄剥了皮,狠狠地塞到自己嘴里吐了籽,快速嚼动了几下咽下,随后抬眼冷然地对那文婆子说,“倒是个身体好的,瞧那腰,站得多直。”

文婆子讪讪笑了声,又躬了躬身,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那边塌上躺着的人咳了两声,轻声道,“娘,且让她回去吧,要是爹过来看着了,怕是……”

汪韩氏闻言冷笑出声,“我的儿,你放心着,他不至于这点脸面都不给我,要不,我也白替他生了大郎他们了。”

说到这,她怅惘地叹了口气,“大郎也不知何时着家,要是知道他爹带了这乡下婆子回来,不定会气成什么样。”

听她说起大郎,那芸表妹眼中也泛起了泪,“都怪我,让娘和表哥这般护着疼着,却是这般不争气。”

说着,恨恨地捶了捶她的肚子两下,撇过脸,拿起帕子抹泪起来。

第57章风波起

等到日落,又站了些许,文婆子过来小声地说道,“夫人说让你回去歇着,她今天身体不适,让您明日再来见她。

明日?张小碗一笑,回去后,没人送饭过来。

第二天一早,她又去站了大半天,还是没人叫她进去。

张小碗也不着急,静静地站在那。

这种折腾人的方法也许换个人来说就不行了,但张小碗刚穿过来时,饿着干活的时候太多了,这点光站着饿着,

还无须干活消耗体力的事对她来说不是不可忍耐的。

她以为又是要白站一天,但在晌午后,汪怀善带着狗子闯了进来,他一进后院的门就大声嚷嚷着“我找我娘,

我娘呢?在哪在哪”,张小碗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他的叫声,而这时,隔得不远的主屋里就出来一个丫环,对着那

进门处的拱门探望了一下,又匆匆地瞥了眼张小碗进了屋。

没多会,汪怀善就带着狗子进来了,看到张小碗,小老虎急跑过来得意地说,“狗子说你在这,我就知道你在

这。”

说着去拉张小碗的手,满脸都是笑,“快点走,昨个儿我可得了好东西,你快去瞅一瞅。”

张小碗没动,反过手拉住他的小手,温柔地问他,“现在就跟我说说,是得了什么好东西?”

小老虎见他娘问,也不动了,拉着张小碗让她低腰,等两人高度持平了,他跟张小碗咬着耳朵欢喜地说,“得

了五两银,一个老头子给的,说是我舅公,娘,这可是你那个跟我说过的舅公?不过不管是不是,这银钱我可

拿着了,我可没给那汪家的老爷,就给你攒着藏好了,这就带你过去给你,回头等我生辰时,你可得多给我熬

些糖,我可有好些日子未吃着麦芽糖了。”

张小碗听了笑,摸摸他的头,对他说,“好,这就去,不过先跟娘去见见祖母。”

说着,拉着他的手往主屋走,到了门边,张小碗温婉地说,“婆婆,儿媳带着怀善来给您请安了,你身体可好

些了?”

小老虎来了,她想看看,她这婆婆会厉害到何种程度。

她话说完,门内还是没有声响,过了一会,张小碗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还是没有声响。

张小碗不急不躁,又过了一会,她再说了一遍。

还是没有人理她。

如此,这句话张小碗在门前重复了一个半时辰,那门内的人许是见她会一直这么问下去,就有丫环出了门,

对着张小碗用官话说道,“夫人今个儿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刚醒来,说今日就不见了,请您明日再来。”

张小碗想了一会,没说话,只是看了看小老虎,小老虎偏过头看了她几眼领会过来,便阴着张小脸用隆平县

的话说道,“说她身体不好,让你明天再来见她。”

张小碗笑笑,朝着那丫环用着乡里口音满脸真诚地说,“那好的,请帮着我传一声,让婆婆多注意身体,儿媳

明日再来向她请安。”

这一半个时辰,小老虎一直安静地站在张小碗的身边,等到母子出了那道后院的拱门,小老虎开了口,说的

是水牛村的话,“你为何要一直如此说道?”

张小碗轻轻跟他解释,“不如此,她就有法子打我。”

“她打不赢你,”小老虎想了想,又补道,“就算她人多,你还有我,她打不赢你。”

“不是这样子的打法,”差不多两日未食,张小碗也无太多体力,这时走至一处凉亭处,她拉着小老虎进去往石

凳上坐下,揉了揉额头,振作了下精神这才与小老虎细细说道,“我不这样做,就是对她的不敬,不孝,她告诉

别人,别人也会觉得我做得不对,大家觉得我不对了,就会觉得我不配当你的娘亲,到时候,他们就会想办法

把我从你身边带离开,那时就会有很多人与我们作对了,就算是你与我一道,可能也打不过他们,你可懂得?”

汪怀善睁着眼睛看着他的娘亲,眼睛一直鼓鼓的,待张小碗又问了一声“你可懂得”后,他点了头,“懂得了。”

*******

小老虎带着张小碗去了他藏银子的地方,从他堆砌的石块中掏出一个装了银两的灰色荷包给她时,张小碗不

禁宛尔一笑,低腰亲了亲小老虎的脸。

带着小老虎到了房内,她看了看天色,娘俩喝了一杯水后,她便问道,“这几日吃得可好?”

“就那样。”小老虎耸耸肩,坐在他娘的膝盖上,有点闷闷不乐。

“这是怎地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张小碗用手梳离他挽成长串的头发。

“没啥。”小老虎把头靠在他娘的肩膀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说着时,刚喝下半碗水的张小碗肚里传来一串咕嘟咕嘟的声响,那声响动静太大,不用细听就听得明白。

顿时,未料到如此的张小碗一时之间都不知说什么好,而小老虎从她的腿上跳了下去,仔细地看了张小碗的

肚子一眼,板着小脸严肃地问她道,“你可是未着饭?”

张小碗笑了一笑,又看了看天色,问他道,“可有自己出门玩过?”

“昨晚跑出去溜了半圈,被大栓逮了回来。”小老虎犹豫了一下说道。

“那就去找个买吃食的地方,给娘买点烙饼回来。”张小碗找了铜板出来,对他说道,“要快去快回,沿路做好

记号,不要迷路。”

“那婆娘不给你食吃?”小老虎那小脸冷得可怕,“那老头子骗我!”

张小碗轻皱了眉头,沉声道,“娘跟你说过,不许叫他老头子,那是你祖父,还有那人,她是你祖母,不许叫

婆子。”

“你放心,我不会在外头这样叫他们。”小老虎拿过铜板,咬了一下牙便说道,“你且等着,我这就回来。”

说着,不管张小碗说什么,就跑向了门边,一下子就跑了出去。

张小碗不禁站立起来,想走到门边去看他,刚走了两步,小老虎又一阵风地跑了回来,一股脑地钻到她怀里

,抱着她的大腿蹭了蹭,又不待张小碗作反应,他又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张小碗有些愣然,等看不到他的影子才看向自己的大腿处,她仔细地看了看,分辨了一下,才看出那沾了汗

的裙子上有一两处沾了点水意。

小老虎哭了,只是他头转得太快,没让张小碗看清他眼睛里的泪水。

*******

小老虎给他娘买好饼,看他娘吃了饭,他这才回去了前院。

待看到他,汪观琪笑道,“可有与娘吃了晚膳?”

今早汪怀善默写了一篇三字经出来,他就应了他半天空,让他去看他娘,他以后他会找理由耗到很晚,得他

找人找才回来,没想成,这晚膳时辰还末过,他就回来了。

“吃了。”小老虎看他一眼,爬到比他还高的椅上坐上,仔细地看了这个老骗子一会,等老骗子看着他笑时,他

撇了撇嘴,心里暗暗做了再也不与他说老实话,再也不信他的决定。

“可要再与祖父再吃上些许?”汪观琪才从外头回来,他刚从同僚那里见到了他那七岁了三字经都背不妥的孙子

,一回来见到孙子,一想起他早上当着他的面默写的三字经,现看着他这小大人的模样甚是欣慰。

“不了,我出去扎会马步,待你空了,我再过来让你教我习字。”小老虎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一摸额头上的汗,

说罢完毕就大咧咧地走着出去了。

他扎完马步就带着狗子跟着大栓拿着井水冲了个凉,回来又跟汪观琪习了会字,听汪观琪跟他说道回头等他

父亲回来就给他请个西席时他还在心里翻了翻白眼,待到戌时就寝,亥时人都睡了后,他小心打开了他屋内的

窗,从窗口跳了下去,小心叫了守在门边的狗子,带着它直奔茅房。

汪怀善不怕粪坑里的臭味,他跟着他娘拿这个淋过菜,只是放在茅房里的桶太大,他搬不动,只得又溜去那

书房的外头拿了个不知道里面栽了什么玩意的盆,把盆里的土倒得一干二净,拿着盆打了盆粪,也顾不得浑身

沾上的臭味,他把那粪先是泼到了那老婆娘的门外,直泼了五大盆他才罢休,如此,他还是觉得愤恨难平,又

各个门上泼了一大盆,之后又想了想,又去了昨晚从他娘处回来路中摸清了地方的厨房,把粪泼了满屋都是。

这些人,让他娘吃不到饭,他也要让他们吃不到饭!

他倒要看看,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他小老虎的娘!

*******

汪家一大早,就被一个婆子的尖叫声给打破了清早的宁静,随着就是丫环的惊呼声,没一柱香的时间,后院

夫人住的主屋里也响起了汪韩氏的怒叫声,这声音大得左右邻居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院后一片人仰马翻,声声响声都透着惊慌。

而把自己洗得干净,就是没得干净衣服穿,浑身光溜的汪怀善也被刺耳的声音叫得叫醒了过来,他先是尖着

耳朵听了一会声响,然后得意一笑,连连拍着他的床铺对睡在他床边的狗子哈哈大笑说道,“我看那婆娘怎么欢

喜!我看她怎么欢喜!”

说罢打了个未睡饱的长长哈欠,但这尚存的困意也没止住他带着满脸的欣喜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大咧咧地

走出内房对这时在外屋的门边站着的汪大栓说,“大栓叔,我的衣裳呢,快给我寻上一套。”

汪大栓正从外面回来,见着光溜溜的汪怀善,先是叫,“小公子怎么不着里衫?”

说完,想起了那后院满院的肟脏,他狐疑地看了眼浑身光溜溜的汪怀善,小心地问他,“小公子,你的衣裳呢

?”

“弄湿了,洗了,你瞧,晾在外头。”汪怀善指了指外头搭在晾衣架的上的衣裳,不无得意。

他可聪明了,在船上他就是这样洗衣裳的,穿着往水里钻,游个几圈,那衣裳跟着他就一起洗干净了,他昨

晚办完事就是穿着衣服冲的井水,洗完脱了他还学着他娘帮他洗衣服时那样搓了好几下,那衣裳眼下可干净得

很,许是谁也不知道那事是他干的,待到回头,他还得去他娘讨赏去。

他小老虎可实在聪明得紧!他早就跟她说过,他护得着她的!

“快给我寻衣裳来,我穿罢要吃早膳习功课了。”汪家的长孙,汪小公子又打了个充满困意的长长哈欠,还伸出

手摸了摸自己的小**甩了两下,对着照顾他的汪大栓吩咐道。

汪大栓帮他寻了衣裳来,待他穿好,去院里看了看那衣服上还沾了粪便,还未清洗干净的衣裳,一大清早的

,他头上冒着冷汗去了老爷的书房那,没得一会出来,对着天空摇了摇头,再听着那后院里道道咒骂声,叹了

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可如何得了?”

而这一大早,后院的夫人,表**,还有两个丫环,加上文婆子和厨房婆子的这六个女人是全无胃口,汪韩

氏先叫婆子请了汪观琪过来,让他去报官,汪观琪在院子的门口站了半会也没进去,隔着门对夫人道,“无须报

官。”

“为何?!”汪韩氏一醒来,被那怎么掩都掩不住的臭味薰得已然暴躁,口气竟比平时要尖锐了些许。

“小儿戏耍,当不得真。”汪观琪扔下这句话,甩甩衣袖走了。

汪韩氏听得明白,顿时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她咬着牙正要叫婆子把那“小儿”给带过来时,这时听得屋内丫环惊

叫,“不得了了,表**吐血了,夫人,夫人……”

汪韩氏顿时眼前一黑,当下顾不得再回屋,她直奔了前院去,中途寻了根棍子,待到了前院,见着了那拍着

手大笑着叫狗再跳一个跳跃的小儿,当下脑袋血一热,拿着棍子跑过去就是大力朝那小儿一挥,嘴里厉喝道,“

这等无知小儿,看我不教训教训一下你这粗鄙农妇养的畜生!”

58章母子母子

小老虎的身手是练出来的,他被汪家老爷打上一棍那是没得奈何,他要救狗子,现下这老妇的棍子一来,他却是逃得过的。

他灵敏地一个大退步,就已逃开了这棍子。

而狗子不待他喝声,就已经朝汪韩氏咬去。

刹那间,妇人的一声痛苦至极的尖喝起顿起,狗子死死地咬住汪韩氏的腿,而小老虎在一旁乐疯地拍手大叫,“咬死她!咬死她,狗子,把她给我咬死,咬碎,哈哈哈哈哈!!”

他跳高着欢快地拍着小手大叫着,乐得简直就要蹦上了天,那混世小魔王的样子,看得那跑过来的男仆人都惊了心失了魂。

这时张小碗也跑了过来,恰看到此景,听到了他那乐极了的声音,顿时心神俱惊,她厉声喝着,“狗子,放开,放开!”

女主人的威严顿时在这时尽露无遗,狗子在严令之下停止了疯狂的咬动。

张小碗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地狠狠刮了狗子一眼,这时她跑到了小老虎的身边,在那一秒间,她下了天大的狠心,忍着心中的血泪,高高地扬起了手,往她这世上她最爱的人脸上狠狠地抽打了过去。

“啪”地一声,小老虎的天似乎就在这一声之间都塌了,他愣愣地看着打他的娘亲,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打他的娘,那个从来都用心贴着他的心的娘,好久,小老虎都这么看着他的娘,然后,在此时怒气冲天的汪韩氏狠狠咬着牙,正要出口让人把捉住往狠里打的那一刹间,他突然“哇”地一声,就那么哭了……

他哭着,且不顾一切地扑上了张小碗的脸,狠狠地抽打着她的脸,她的胸,她身上他所有能打到的地方,他死命地打着这个打了他的女人,他一手比一手更用力地,带着绝望地打着她,似是要把她打死,“你为什么打我?娘,你为什么要打我?”

小老虎很不解,他不解这个一直把他捧在手心,护在心肝的娘亲为什么要打他,他越伤心,手下的力越大,直把张小碗抽得满脸的血,然后,他的小手还掐上了张小碗的脖子。

他狠狠地掐着,狗子在一旁狂叫着,似在助威,也似在悲切地大叫,它一声比一声疯狂地大叫着,让周围所有的人都不敢靠近。

这时,还未出门的汪观琪也来了,他心魂不定地看着发了狂要打死他亲娘的小老虎,厉声对着旁边随行的武夫喝道,“快扯开他们,快扯开他们,快,快,快……”

说话间,他指着这母子的手都是抖的。

那小孩儿,竟像是真要活活打死他的娘。

汪观琪在那一秒间怕了,他竟像看到了一只不把人打死就不罢休的小恶鬼,凶狠得就像要嗜血的野兽!

“你……”他看着汪怀善,想要怒斥他,却怒极攻心,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汪怀善听到声响,撇过头看到他指责的脸,竟对着他笑了,并字字皆带着恶毒地咬着牙说道,“你这个老骗子,你这个老坏蛋,你骗我,骗我娘,你不给她饭吃,我恨死你了,我要打死你,你且等着,待我寻了我的弓箭,我定要打死你……”

*******

张小碗被人从她的儿子手下拉开时,脸上全是血,那鼻间流出的血,甚至透过她的脖子,渗进了她的衣裳。

汪韩氏都惊了,连腿间被咬伤的伤痕都顾不得,她睁着眼睛,瘫在地上盯着那被人拿住的小恶鬼,完全不敢相信,这就是她汪家的长孙!

这样凶狠的得不像孩子的孩子……

不,要不得!她汪家要不得这样的孩子!

回过神的汪韩氏转过脸,对着汪观琪一字一字地说,“老爷,你看见了,这样的孩子,您看汪家是要得还是要不得!”

汪观琪已经惊碎了眼,他看着那被两个汉子拉开,还冲着他娘大叫“你为什么打我?你凭什么打我”的小孩,看着那张凶狠,却跟他成器的大郎一模一样的小恶鬼一样的脸,他扭过头,摇了摇头,湿了眼眶,对着地上喃喃道,“送走吧,送走吧。”

说着,一踉一跄地走远了,那背影,竟有几份说不出的萧瑟。

看着他的背影,汪韩氏的心似也碎了,瘫在地上的她看着他走远,然后,她掉了眼泪,对着那背影咬了咬牙,以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喃喃道,“您放心,我定不会让汪家绝了后!”

说着,她在那身体都是抖的婆子和丫环的挽扶下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对着那躺在血泊中的农妇说,“带着你的儿子走吧,这汪家,是容不下你们这恶妇毒子了!”

*******

张小碗满身的伤,带着她那被绑起来的孩子上了马车,让一个人赶着马车,带他们出了这个进了不到三天的大京城。

这世间啊,这么大,又只剩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了。

等马车出了城,张小碗把那瞪着凶目怒视着她的儿子身上的绳索拆了,在小老虎狠命打向她的那一刹间,她飞快地伸出手,挡住了他的手,然后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告诉他,“你要知道,在这世间,绝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你在我心里更重要,你要记住这句话,你到死都要给娘记住!”

许是张小碗这说话的力度说进了小老虎的心底,小老虎那那满是暴怒的眼睛里的怒火缓缓地熄了下来,然后那些怒火汇成了铺天盖地的委屈,他啊啊啊啊地一声一声哇哇喊着,哭不成声,声不成泣地声声地在控拆着张小碗为什么要打他。

他那般爱护她,为她出头,保护她,她为什么要打他!

听得这带着绝望的嚎叫泣诉声,张小碗再也没忍住,眼泪汹涌而下,她把她的孩子抱到怀里,心就像被置身在刀山火海那里那样抽疼,她甚至因此连呼吸都顿住了,“我的孩儿,我的小老虎,娘不打你那一下,你就要被别人打死啊,你看不到,那人那一刻间就像要把你撕碎了啊,站你身边那武夫的棍子就往你头上敲来了啊,她要让你死,他们容不下你啊,我的小老虎,那一刻,娘只能如此了,你可懂得,你可懂得……”

那一刻,她什么也不能再多想,她只想救她的孩子,哪怕他因此而憎恨她。

*******

等那男仆把他们扔到一处只有两间瓦房的地方后,他就走了。

小老虎这时病了,发起了高烧。

她哀求了那男仆再送他们娘俩一程,找个大夫,男仆人没理会他们,到了地方只赶了他们下车,就驾车而去了。

张小碗来不及修好她带来的包袱行李,也顾不上那门的锁是半坏的,她拿了银子,背着小老虎走了十几里路,问到了一处行脚大夫的家,背着孩子去了那大夫家。

大夫只一摸小老虎的头,就惊了一下,失声说道,“怎烧得如此厉害?”

张小碗抿着嘴,把冰凉的嘴放到儿子的额头上探了一探,随后看向大夫,那强自镇定的冰冷眼里泛起了泪,“受了大惊,大夫您给瞧下一眼,赶紧下药吧。”

说着,把她所有的银子掏出放到大夫眼前,抱着她的宝贝,抖着哆嗦的身体竭尽全力冷静,她不能垮,这时,她垮不得。

第59章小老虎说,他不要姓汪

第一道药是在大夫家熬的,那大夫家娘子见了张小碗的惨样,另给她脸上了道药,什么也没问,只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老虎的烧来得凶猛,退得也很快,张小碗背着他往回走时,天色已暗沉,他替他娘抓着药包,问他娘,“那你以后还打我不打?”

张小碗听着笑,说,“以后不打了,但你也轻易打人不得,以后就算要打人,也要听娘教的打,成不成?”

“他们欺负你。”小老虎声音虚弱得可怜,但却还是不认输。

张小碗微微一笑,小老虎的烧退后,她心中就没什么大事了,心头竟一片松然,听了小老虎的话,她笑了一下之后回道,“你也可以欺负回去,但是要用聪明的方法,不要没欺负成别人,自己还赔了进去。”

在她背上的小老虎小手紧紧抓住药包,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

张小碗知他没听得明白,只是对他说,“娘教你,你以后就知晓了。”

小老虎“嗯”了一声,似是要睡着了。

过了一会,当张小碗以为他睡着时,他突然像是被惊醒地身体一弹,急问张小碗道,“娘,我的弓箭呢?”

“在包袱里呢,回家就见得着了,睡吧,娘背着你回家。”张小碗安抚着他。

“嗯……”

*******

张小碗回到了那两间瓦房,发现房子虽小,但后面依稀看去还有几间堆放东西的农舍,那处房舍连着有十来间,其实修葺一下倒是处不错的住处,而此时她怀里还有二十亩田土的地契,这次被打发出来,汪家人多少也做了点脸面。

房子里什么都没有,最近的人家张小碗回程时算了算,最近的也有一里地,隔得不算近,而小老虎睡着觉,张小碗也不放心离开屋子,只待他醒来才能去外面买她要用得到的什物。

她这次出来,只带了小老虎的弓箭,没带自己的,看来等小老虎醒来,得与他一道去另打一副才是。

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还是必须要防范着点的好。

第二天小老虎一醒来,这时完全清醒了的他总算看清了他娘的脸,小孩子的眼睛不停游移着,完全不敢看张小碗。

待到要出门了,张小碗蹲□要背他,说,“去看看哪里有买吃的,我们以后又要相依为命了,不过没有老吴公老吴婆他们了,什么事都得我们做。”

小老虎见他娘不嫌弃他,乖乖爬上了她的背,待张小碗走了好半会的路都没有说话,等到张小碗寻了人问了最近的能买粮的地方后,等人走后他才开口说,“娘我饿了。”

“这就去。”

天气很热,张小碗走了大半天,才走到一个看起来有几家店铺,算是小集市的地方,母子娘先寻了买包子的地方买了八个大馒头,一人都吃了四个,直把小老虎吃得捧着肚子打饱嗝,他那摸着小肚子情不自禁打着嗝的小模样看得张小碗直发笑。

见她笑了,小老虎也跟着笑了,母子俩脸对着脸傻笑了一阵,双方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笑的是什么,只知此时内心突然快乐得很。

等到张小碗这时从路边的石块上站起来时,小老虎就主动去握张小碗的手了,并说,“我好了,娘,等会我帮你背东西回去。”

张小碗笑着点头。

这次她买的东西较多,锅碗瓢盆都买了,这地方也有铁匠铺,铁匠铺里正好有副现成的弓箭,只是这弦调得一般,弓本身也较张小碗以前在南方用的时要重上些许,张小碗试了试手,觉得得练练才能趁手,不过也容不得她挑剔,她现在就能找到能用的弓箭就是件极好的事了,这算她运气不错了。

回程时,小老虎硬是背了一个比他身体小不了多少的包袱,母子俩到黄昏时才汗流浃背赶到了那个家。

张小碗先去那农舍寻了几块能用的木头劈了柴给小老虎熬了药,又煮了稀饭,待他吃完,才收拾起家里的事来。

门锁要换,地要扫,眼看这周边的人不熟,她还得自行打个灶的好……

张小碗是能干的,这些事她多少心里有个谱,现眼下没什么别的眼睛看着她,她自然就快手快脚极有效率地归置起这个家来。

小老虎回来后就脱了力,一直被她放在旁边命令他坐着看她办事,被汪家的人打得半死的狗子身上还敷着张小碗带回来的药,这时已经能勉强半睁开眼了,不像刚被张小碗从马车上抱下来那幅奄奄一息,只差断气的模样了。

不过,它还是不能动。

小老虎坐在它的身边,时不时地亲亲它的头,它的鼻子,狗子像是明白他的心一样,有那么一两次,它像是尽了全力般地伸出了舌头,舔了舔小老虎的脸,安慰他它没事。

干着活的张小碗也是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如此,身体竟不像会疲惫一样,有的是干活的力气。

等到晚上天完全黑了,张小碗点亮了买来的油灯,抱着小老虎跟他躺在床上。

躺在她自己亲手做的被盖上,张小碗还是觉得尽管一路带着这些东西虽然繁琐费事,但也不是没用处的。

小老虎先是躺在她的怀里很安静,也不睡,似在想什么事情。

张小碗也不打扰他,等他先想明白。

过了好一会,小老虎转过头疑惑地问张小碗,“咱们为什么不回去呢?回水牛乡,咱们的田地都在那,回家就好了,打架的话,就算他们人多,也打不赢顾伯周伯他们的,他们要是来了,我还喊小二子他们来帮忙。”

张小碗先是沉默,过了一会才和他缓缓道,“第一,要回去,要坐车,要坐船,这些需要一些银子,我们可能要攒一段时间才能有回得去的银子;第二,路上可能会碰上什么事,等你长大点了,力气更大了,我们可以打得过一些大人了,才可能回去,要不会死在路中间;第三,最重要的一点,水牛村的地方是汪家的,汪家的人把我们赶出了他们的家,自然会再把我们从赶出水牛村的家,小老虎,那并不是我们的家,那里也是汪家的。”

小老虎听得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全暗了,“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

又是好一会,小老虎叹了口气,再说,“那我们回舅舅家吧,你说大舅舅和二舅舅他们会喜欢我的,我们跟喜欢我们的过活吧。”

张小碗听了抚弄着他的头发,亲了亲他的脸,有些伤感地说,“怕是要等到以后才成。”

“为啥?就算不行,”小老虎转过脸看着她,眼里全是认真,“那家的人一家子全是坏人,就算我们打不过那么多的人,但为啥不逃走?”

“因为走了,我们娘俩没有户籍,有银子也买不了田地,那时我们就是孤儿寡母,会被人看不起,也会被人欺负,那时候就不是打架就能解决的事了,我们就算是在一起,也不能跟很多人作对,那样赢不了,你可懂得?”

“我不懂,”小老虎伤心了,还是掉了眼泪,“这逃走总归要不得,总归回得了舅舅处,没有银子,我明天就去挣银子给你。”

“舅舅处,回不得,”张小碗眼里一片悲伤,但嘴里还是慢慢温和地和小老虎说道,“日前你可见了你那舅公?”

“啊?”

“见了,你可觉得他跟你祖父可是一伙?”

“啊?”

“你要是认为他们许是一伙,你就要知道,回了你舅舅处,他就会带人把我们抓回去送回汪家。”

“他凭什么?”顿时,小老虎又火了。

“凭他是你的舅公,是我的舅舅,是可以随意拿捏我们的人,他更是个当官的,他不许有败坏他名声的事,因为我是因为他保的媒才嫁的汪家,我要是被汪家赶走了,就是相等于他被汪家赶走了一样的道理,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张小碗低下头,爱怜地看着她的孩子,“只有等娘想到更好的办法了,等你比他们更有本事了,比他们厉害了,我们才可以有法子跟他们没有关系。”

小老虎听了,一下子就懂得了他娘还是最懂他的心的,可他还是不依,眼泪还是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现在就要跟这家没有关系,我现在就要,我不要姓汪,我现在就不要姓汪!我不要当他们那一家子里的人,我要跟娘姓,我讨厌那老骗子,老婆娘,他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我不要他们家的东西,统统都不要……”

张小碗抬眼看了看这简陋的房子,尽管简陋,但这青砖的房,后面的田土,却全都是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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