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多事之夏,很多不痛快的事一齐涌来,袭击了秦继舟也袭击了邓朝露。秦继舟在医院里躺了两天,不见邓朝露的影子,不能再躺下去了,他要出院。主治大夫偏是不让,说病未完全治愈,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秦继舟跟主治大夫吵了一架,强行出了院。
回到研究所,他第一个给儿子打电话,让秦雨立刻回省城来见他。
秦家这对父子,感情上一直很拧巴。按秦继舟的话说,他们是冤家。儿子秦雨也这么认为。这怪不得谁。秦雨小时候跟着妈妈楚雅,是妈妈一手将他拉大的,性格更多地受了母亲的影响。那个时候秦继舟热血沸腾地在祁连山区,一座接一座修水库。石羊河几大支流,从源头到下游,当年一气修了十几座水库,每座水库都洒下了秦继舟的汗水,当然也有智慧。等他再次回到省城银鹭时,儿子已经老高了,见了他都不肯叫爸。楚雅也做得出,当年就给儿子灌输一个思想,说他爸死了,让河水冲走了,见了龙王。这些年虽然缓和了些,但缓和得远不够。加上秦继舟老要干涉儿子的工作,限制他不能做这,也不能做那,儿子想西,他偏让东,儿子想东,他又叫嚣着让西,结果就把好不容易才恢复的父子感情又弄出了问题。现在儿子有什么话都不肯跟他说,顶多就是在他们夫妇吵得不可开交时,站出来说上一句:“实在不行就离婚吧,你们这样吵,我看着都难受。”一度秦继舟还听说,儿子在教唆他母亲,让楚雅找个情人。“人不能太亏自己,更不能为某个虚拟的东西活一辈子。”这是秦雨的观念。秦雨还强调,这观念适合一切,人生如此,爱情如此,事业也是如此。秦继舟气得大翻白眼,痛骂秦雨没有信仰,年纪轻轻怎么能说出如此颓废的话?秦雨听了并不急,带着恶作剧的口吻道:“老爸,你这辈子信仰什么,马列主义,还是乌托邦?”笑完,沉沉道,“你那不叫信仰,是投机,是愚昧。你们这代人,嘴上老是强调信仰,最终却连信仰的门都没找到,可悲。”
秦继舟理论不过儿子,也不想跟他白费口舌,一贯采取的方法是,发现儿子哪儿走岔了,偏离了轨道,叫回来训斥一顿,命令着他该这么做。儿子如若不听,他就咆哮,连同他娘一起搬出来骂,直骂得儿子服软。
可儿子哪能服软?
这个夜晚,秦继舟又在教训儿子了。儿子这次回来倒比前几次稍稍规矩了些,知道先跟他谈论一番工作。他们的共同话题当然还是那条河。儿子秦雨现在是石羊河流域生态治理中心的工程技术人员,专家级的。这个中心是不久前成立的省级权威机构,专门对流域治理做技术评定,对流域内的项目有生杀大权。中心副主任就是苗雨兰。父子俩围绕着流域和这条河说道了半个小时,后来就开始吵架,两人的观念相差太大,谁也说服不了谁。令秦继舟痛心的是,儿子言谈举止间俨然已有官员的做派,这很可怕。搞技术的怎么能学官员那样拿腔拿势呢,他一生最最反感的,居然让儿子当宝贝一样捧了起来。
儿子开始玩虚的了。
“你不可救药!”愤怒中他这样斥责了一声儿子。没想儿子很快回敬道:“不可救药的恰恰是你,想想你这一生吧,到底坚持了什么,我觉得你特失败。”看着儿子幸灾乐祸的样,秦继舟恨不得抡起巴掌,照准儿子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脸甩过去。但是儿子很快又说:“专业上的事我们不争论了,这不是你我能争论得了的。说吧,急着叫我来到底什么事,是不是想跟我妈离婚?”
“你浑蛋!”秦继舟又叫嚣一句,一张脸已经变形过好几次了,还是忍不住在变。秦雨替他倒了杯水,嬉皮笑脸说:“老爸,别激动,你这辈子错就错在凡事太激动,人可以有激情,但不能让激情冲昏头脑。
“我还用不着你来教训!”秦继舟本想把杯子摔了,儿子的坏笑及时提醒了他,不能上这小兔崽子的当。他叹一声,端着杯子坐在了沙发上,开始用友好的目光望着儿子,心里道,你小子不就是想用激将法吗,想把我身上这点韧劲打掉?打不掉的,小兔崽子,你爸坚守了一辈子的东西,岂能在你们娘俩的夹击下丢掉?我不可能给你们投降,绝不可能!
“好,现在谈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干吗这么严肃啊?”儿子坏笑一声,道,“好吧,我保证。”
“你真要跟吴若涵过一辈子?”
“什么一辈子啊,那是你们的想法,我可不这么想。不过我已经跟她恋爱了,有可能要娶她。”
“有可能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