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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1 / 2)

杂木河清凌凌地流淌在她面前。

从研究院到水文站,也就三个多小时的路程,邓朝露走得并不累。正午的阳光照在天险岭下那年代久远的一院平房里时,邓朝露的步子迈过了吊桥。她听到一阵笛声,心里一阵喜,那是路伯伯吹出的。很快她的心又暗下来,因为那笛声是凄凄婉婉的《苏武牧羊》,一个人的流放与绝世爱情,从西汉飘来的华美的绝望。

一只狗从山下的小院里冲出,四只腿发着欢儿,嘴里汪汪叫,奔几步忽然停下,又掉转身冲院南边林子里的听山石前奔去。狗叫黄黄,是路伯伯忠实的伴,它是去叫路伯伯了。不大工夫,黄黄咬着路伯伯的裤腿,摇着小尾巴跑过来,冲邓朝露摇头摆尾。邓朝露一把抱起黄黄,又是亲昵又是欢喜,亲热了一阵才冲路波说:“路伯伯好。”

路波认出是露露,两只手兴奋得不知往哪放,上上下下瞅着邓朝露,瞅半天,声音发着颤儿说:“怎么又瘦了,你这丫头,老是不好好吃饭。”

邓朝露俏皮地一笑:“哪有瘦嘛,都成小胖猪了。”说着又在黄黄头上亲昵地贴了下脸。“黄黄,告诉姐姐,跟爸爸淘气没?”黄黄汪汪叫几声,看看路波,再看看邓朝露,羞涩地摇了摇头,把头钻在了邓朝露怀里。

“你咋来的,没车?”路波朝河的方向望去,顺河而下是一条路,那路一直延伸到山下,延伸到谷水城。可路上干干净净的,一点尘埃也没有,更看不到车辆的影子。

“走来的,昨天就出发了。”邓朝露说。

“不会吧?”路波讶异地望住邓朝露,又问,“昨晚住哪,山下?”

“毛藏城,天亮搭三码子,到红沟河下的。”邓朝露撒了个谎,没把山上住宿的事说给路波。路波跟山上的范院长有矛盾,昨晚范院长跟邓朝露说起过路波,是看完那些游走的灯火后,范院长说睡不着,最近老失眠,不如再坐会儿?外面风很大,吹得人站立不住。邓朝露也不想睡,跟范院长到了办公室,两人又拉开了话头。谈起路波,范院长无不忧心地说:“你路伯伯变了,一蹶不振,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路工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坏毛病,成天跟不三不四的人搅和在一起,干些莫名其妙的事。”邓朝露正要惊讶,范院长又说:“也怪不得他,他这一生,遭遇的不公实在是太多了,没倒下就算大幸。”

“他们那个时代,都一样。”邓朝露无不感慨,心里其实对路波是有袒护的。

“也不,尽管都遭遇不幸,但有些人留的伤痛不重,能缓过劲来。你路伯伯留的伤痛太重,况且他这一生……”范院长说一半,不说了。邓朝露的心狠狠响了几下,范院长隐去的话,她都懂,她怎能不懂呢?路波一生未娶,他“文革”中失去的爱情,还有关于他和恋人的种种传说,一直是同行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只是这些年人们不大说了,揭人伤痛有点残忍,不过太多的人还是在替他扼腕。这阵邓朝露忽然想起昨晚范院长的话,不由得就深情望过去。

路波比以前更憔悴更显老了,上次见时鬓角头发还没那么白,眼角皱纹也没那么深,现在居然两鬓花白了。一个人咋就老得这么快?

“秦老还好吧,身体怎么样?”路波边走边问,有人出来跟邓朝露打招呼,邓朝露微笑着点头,完了冲路波说:“他身体也不是太好,刚刚住过院,还没恢复呢。”

“一晃都老了,年龄不饶人啊。”路波叹了一声,伸手捋捋稀疏而又花白的头发。邓朝露一眼就望见了那个伤疤,心里咯噔一声。

那伤疤是为她留的。大四那年,邓朝露来水文站实习。那个夏天雨格外的多,天气像个脾气古怪的孩子,几分钟前还烈火骄阳,突然间雷声一响,就把黑压压的云滚来,紧跟着就是瓢泼大雨。杂木河水那一年也是不断地上涨,水势凶猛,下游水库不断告急。有天邓朝露自己坐着羊皮筏子去河中测数据,一连测了三个点,往第四个观测点去时,天上突然响来滚雷,紧跟着天就变了,还没划到观测点,大雨就瓢泼而下。第四个观测点离水文站很远,等路波闻讯赶来时,羊皮筏子已被突然暴涨的河水冲出老远,邓朝露掌握不住,接连发出惊恐的叫声。路波在河边大声唤她,告诉她怎么控制皮筏子,站里的人全都冲出来,紧张地看着她。邓朝露慌张极了,双手早已不知道做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叫。又一股洪水冲下,羊皮筏子连着颠几下,翻了。

邓朝露那天被咆哮的河水冲出十几丈远,恶浪打着她,根本就翻不起身来。洪水如同猛兽一样,将她孱弱的身体吞了进去,而且没打算再吐出来。人们都说,那天要不是路波,邓朝露就没命了。母亲邓家英也说,是路伯伯捞回了她一条命。路波头上那块伤疤,就是为她留的。

路波的确病了。看到桌子上还有床头放的一堆药瓶,邓朝露就知道,路伯伯的身体正被疾病困扰着,情急地走过去,抓起药瓶,总感觉母亲在瞒着她,路伯伯也在瞒着她。看完几个药瓶,心里松下来,原来还是老病,并没她想的那么可怕,便冲路波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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