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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1 / 2)

第二十六章

日影西斜,阳光掠过秦淮河的上空,将房屋花树行人的影子齐齐投『射』在明澈的水波里,河水不动声『色』地向前流淌。

艳少沉默不语,整张脸藏在阴影里,眉头微微蹙着,眼眸半垂,目光晦暗,眸中似有妖娆雾气般叫人看不真切。手里握着一个精致的青瓷杯,修长的中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杯身的绘纹,仿佛无意识一般。

青瓷杯里的茶已然凉透了,原本的碧青『色』变幻了颜『色』,渐渐显出凝涩不堪的底子。

静默中,林晚词忽然笑了起来,笑完又叹息了一声:“看来传言都是不可信的。”

艳少微微抬眸,看定她。

她用一种略带揶揄的口吻道:“传言都说先生喜怒不形于『色』,为何此刻我在先生眼中看见害怕二字,这可与传言相去千里啊,是因为关心则『乱』嘛?呵呵。”

艳少不语,嘴角却微微浮起一抹苦笑。

林晚词忍不住又笑起来,近乎嘲讽:“我真搞不懂,这个容疏狂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楚先生你——”

艳少的目光倏忽变得冷锐。

林晚词立刻轻咳一声,不再说下去,气氛却不可避免的尴尬起来。

艳少无疑也意识到了,他静默一下,方才道:“不错,疏狂是有很多不足,和你比起来,她不够聪明,所以你看不起她——但是,假如你以为自己美丽聪慧,就更有理由得到幸福的话,那你就错了。”

他停了一下,看牢林晚词:“幸福从来只属于平凡的女子,你太过出『色』,命运不允许你平凡。”

林晚词不语,一张美丽的脸却白的吓人,双手垂在袖子里五指紧握。

艳少继续道:“像林小姐这样的人,世间很难找到匹配的男子,有些怨怼之词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我不喜欢听人当面数落我的妻子。”

林晚词很快恢复常『色』,一双白玉般的手轻轻拂过衣袖,站起身来,微笑道:“对不起,我适才放肆了。先生这一番话,我必定牢牢铭记在心。”

艳少浅浅一笑:“如此最好。”

林晚词从容自若,续道:“楚夫人既然生死未卜,寻找宝藏的事便暂时放一放吧,御驰山庄的人仍将尽力协助调查此事,一有消息便会告知楚先生。我尚有事,先走一步。”

艳少不动声『色』道:“有劳林小姐了。”

林晚词粲然一笑,微微欠腰告辞而去。

艳少看着她的身体一寸寸没入在朱红『色』的楼梯下,两道剑眉好似春日里的两片叶子一般慢慢舒展开来。

茶楼里的人声渐渐低下去,待会儿残阳落尽了,又迅速扬起来。楼上人来人往,唯有他始终在雅阁里坐着,没有动,手里的茶杯也一直握着,已然冷却多时的茶水忽然渐渐冒出了一丝热气。

他似乎连杜杜鸟进来也没有察觉,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样子。

杜杜鸟也不敢打扰他,自己倒了一杯茶,触唇是冷的,不由得一愣,抬头看看艳少手里的茶杯,再看看自己的,忽然明白了过来,直惊得瞠目结舌。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武功很厉害,却不知道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

这时,艳少淡淡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杜杜鸟回过神来,吹牛说大话几乎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哦,那个,小事一桩,我亲自出手当然是马到功成……”

忽然瞥见艳少严肃的脸『色』,便住口,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了过去。

这个东西由碧青『色』的布料包裹着,另有一个白『色』丝带缠绕在外打了一个飘逸的蝴蝶结。艳少接过来,也不打开来看,只用手『摸』了『摸』,微微蹙起眉头,然后又『摸』了『摸』,神『色』一变,唇畔浮起一抹似哭要笑的表情。

杜杜鸟认识他以来,从不曾见过他一瞬间有如此丰富的表情,不觉有些奇怪,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反正他『摸』到手里只是一小团布料而已。

“先生,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啊?”

“你得到这东西,费了几个时辰?”艳少不答反问。

“大约四五个时辰。”

“具体一点。”

“将近五个时辰,不能再具体了,我……我中间打了一个盹,嘿嘿……”

他干笑几声,见艳少没有反应,方才怯怯道:“好吧,我承认,我还去醉红楼喝了一会酒,但我可没有胡来啊,只是喝了一点点酒,然后我拿了东西就回去睡觉了……”

艳少眉『毛』越拧越紧,打断他道:“那么,你现在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嘛?”

杜杜鸟连忙点头道:“知道知道……”

艳少哼了一声,忽然松开手掌,起身下楼去了。

那个青瓷杯掉落在桌上,无声无息,里面竟是一点水也没有了。杜杜鸟禁不住俯身去看,片刻,呼出一口气:“哇!好厉——”

话尚未说完,青瓷杯忽然缺了一口,片片粉末宛如轻尘一般被他的一口气吹得四处飞散——青瓷杯已然粉碎,却被一股力道维持着,仍然完好如初,只是禁不得一点轻微外力。

这一下,他是真正惊骇得目瞪口呆,打从心眼里佩服起艳少来。此后十余年,他收敛心『性』,专心致志死心塌地跟随艳少习艺,终成一代武学宗师。

这一刻,他清醒过来,三两步追下楼,已经失去了艳少的踪迹。夜『色』下的秦淮河灯火通明,流光溢彩,越发显得热闹非凡。

杜杜鸟顺着茶楼向西,折道沿秦淮河畔一路朝东逛了过去,走走停停,看见漂亮姑娘就调戏两句,这样约『摸』走了一个时辰,夫子庙的欢歌笑语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渐不可闻。空中一轮皎洁明月,宛如玉盘般洒下冰魄的光泽,和悠悠碧水中的倒影相互倾慕。临水的夜风里有丝丝凉意,蛙声虫鸣在丰美茂盛的水草中此起彼伏。

他站在水边的杂草中极目向四下打量,两岸人家被河流一分为二,荒郊野外不比城中,偶有几点星火,亦不甚明亮,看上去一整片影影绰绰,依稀有那么一个轮廓。他也不管地方对不对,便在杂草中蹲坐下去,蹬掉鞋子,抱着脚『揉』起来。过一会儿,被蚊虫叮咬的大不耐烦,又不敢违背艳少的吩咐,心中不免埋怨起来:深更半夜,叫他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等一只经过的船,等到现在却连鬼影子也不见一个。

等人的光景最是难熬,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他实在不耐烦了,穿上鞋子就要回去,刚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一听。

空旷的水面上传来一声轻响,依稀是在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

他连忙俯下身,扒开茂盛的水草凝目望过去,只见水面拢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近处能看见水底一个月亮的影子,远处尽是朦朦胧胧的雾,但是,随着桨声的接近,一艘船破雾渡水而来。

他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嘴。

这艘船甚至不能称之为船,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地毯,四周微微跷起竖板,中间简单搭了一个船舱,船上共有十六名水手,左右各八人,均是赤胳『裸』背,身材矫健,膂力一流。

船头负手而立一个白衣少年,面如满月,目似朗星,端的是丰神俊秀。在他身后另有四名黑衣人,面容冷峻若寒冬腊月,那一双双宛如夜狼般的目光,一望便知杀人无算。

这条船自城外驶来,快速无比,却只发出一些轻微声响,转瞬之间便已自水面滑出好几丈远,杜杜鸟不敢迟疑,连忙猫腰在沿岸的草丛里跟定船行的飞奔。

越近城区水域越窄,片刻功夫,那船靠岸,白衣少年静立不动,侧头向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几人交谈一会,留下两人守船,其余人下船向着东南方的荒郊走过去。

杜杜鸟好奇心盛起,紧紧跟住不放。这行人轻功极佳,但因人数众多,目标极大,他才勉力能跟上。不一会儿,一行人来到荒郊的一个破庙跟前站定。

白衣少年抬眸看了一会,方才开口道:“确定是这个地方嘛?”

他一开口,杜杜鸟立刻听出了端倪,睁眼对他重新打量一番,暗自点头道:原来是个姑娘,我就说嘛世上像南宫俊卿那样的人妖毕竟是极少数的。

“整个路线都是按照图示来的,四周的景致也是勉强能对应上,应该错不了。”

“怎么会在这么个地方?这也太随便了。”女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黑衣男子笑道:“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况且那时是何等仓促,随便找一处地方藏起来也是有可能的。据说建这庙的人昔年乃是内宫宠臣,当年的香火也是极盛的,后来成祖皇帝……”他没有说下去,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

白衣女子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大家进去瞧瞧,都小心点。”

众人应声鱼贯而入,白衣女子却站在不动,过了一会儿,方才绕着破庙缓缓踱步,仔细打量起来。

杜杜鸟藏身在杂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出,借着月光,伸长了脖子向着破庙里张望,只见庙里的佛像早已破败不堪,佛身上斑斑点点,依照他夜宿破庙的经验来判断,大概是鸟类的粪便,墙壁大小破洞不少,灰尘蛛丝绕梁……却不知里面有什么宝贝?值得这些人劳师动众……

时间在寂静的荒野中流逝,冰轮渐渐西沉,群星瞌睡般收敛了光芒,淡而高远。

终于,破庙里有了动静,先是两个人抬了一口铁箱走出来,随后接二连三的抬出十几口箱子。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一种极度兴奋的表情,目光闪闪发亮。其中一人弯腰去弄那箱上的锁,手还『摸』着那铜锁,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白衣女子『插』剑入鞘,目如冷电般扫过众人,冷冷道:“这是献给太子殿下的贺礼,有谁敢动什么歪念头,小心你们的爪子。”顿了顿,又道,“你们既然为殿下办好了这件差事,自然是前途无量,还怕没有荣华富贵可享嘛。”

这时,那人也顾不上断掉的两个手指,连忙讨饶:“属下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那东西,绝对不敢……”

女子打断他,冷笑道:“这箱上的图案纹理,你可看仔细了,天下有谁家敢用这样的箱子。哼,今日若是仍由你打开这箱子,我向殿下如何说得清楚?你自己不想活了,也犯不着连累兄弟们。”

那人面如死灰,呆了一下,忽然抽出一支匕首猛地『插』入腹中,吐血而死。众人纷纷清醒过来,重新恢复之前的冷漠神『色』。

白衣女子面不改『色』,敲也不瞧那尸体一眼,若无其事的吩咐属下:“好了,大家把箱子抬到船上去,我们连夜进京。”

众人依照她的吩咐搬起箱子,顺着来路回去。

杜杜鸟眼见她驭人之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此刻见他们搬了东西回去,但艳少也没有交代是否继续跟踪,不觉很是踌躇。他极好奇想跟过去看看那箱子里究竟是什么宝贝,又惧怕这群人武艺高强,手段狠辣……正在犹豫,忽觉脖颈处一凉,一柄寒森森的剑伸出面颊。

一个清脆却冷酷的声音冷冷问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杜杜鸟刚刚见识过她的手段,吓得真哆嗦,嘴巴也不利索了,说不个所以然。

这时,有个男人“咦”了一声,道:“这小子是楚天遥的人。”

“哦?”女子的语气破有些惊讶,沉『吟』一下道:“先带他上船,稍后交给老邢审问清楚。”

说完,抬手封了他几处大『穴』,旁边的男人伸手将他的腰带一提,奔行如飞。

杜杜鸟躺在船上,身体虽不能动,神智却还清楚,心知『性』命堪忧啊,不由得心急如焚。船行了约一柱香的功夫,又换乘马车,他被塞进一个漆黑车厢颠簸了一阵子,终于停了下来,有人用个大口袋将他装了,提进屋里扔在一个角落便不再理会。他蜷在口袋里动弹不得,默默运功冲『穴』,却无论如何也解不开,此时此境,方才懊悔以前没有认真学武。

他目不能视,耳却能听,只听外面颇为吵杂,想起那女子说连夜进京,大概是正在准备——那十几二十箱的东西,怕不得要好几辆马车,倘若把他也装上车带进京师,那真是生不如死,反贼楚天遥的人,焉能有活路可走?真是越想越怕,恍若回光返照一样,不禁想起了往日那些依红偎绿眠花宿柳的快活日子,软玉温香抱满怀,金盏铜杯不离口,心里只记得月下柳梢,胸中只怀着明月小桥……

他脑袋昏沉的胡思『乱』想,颇有点儿意『乱』情『迷』的味道,鼻端隐约闻见一缕淡淡的清香,然后就听见一个天籁般的嗓音笑道:“恭喜风姑娘。”

他听见这个声音,整个人一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风净漓道:“这还要多谢林小姐,若非你的藏宝图,又何来宝藏呢?这件事情我会详细禀告给太子殿下,到时给御驰山庄……”

“风姑娘的美意我心领了。”林晚词打断她:“本庄弟子身在江湖,一向自由散漫惯了,不喜约束羁绊,这件事情在殿下面前还望绝口不提的好。”

风净漓笑了起来,道:“那我这笔宝藏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林晚词也笑道:“风姑娘怎么忘了,不是还有一个容疏狂吗?”

“容疏狂是楚天遥的夫人,她怎么会把宝藏让给我呢?”

“自然是你杀了她,得到藏宝图,然后按图索骥寻来的。”

静默片刻,两人同时笑了起来,给人一种心照不宣的感觉。

杜杜鸟猛地又是一个激灵,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风净漓忽然道:“林小姐,有一件事我好奇死了,若不说出来,只怕会寝食难安……”

林晚词笑道:“风姑娘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置容疏狂于死地?”

“林小姐如此执着此事,必然有很充分的理由?”

林晚词先是静默,继而苦笑一声,道:“这是家母的遗命。其中的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风净漓不言语了。

室内静谧。

一会儿,有人来报说,一切均已备齐人马整装待发。

风净漓道:“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要连夜出发,就不送林小姐了。”

林晚词微笑道:“风姑娘一路保重。”

林晚词从里面出来,只见后门处早已经备好了一顶软轿,她坐进轿子,阖上美丽的双眼,静默了良久,唇边渐渐浮起一丝笑意。

轿夫专拣小巷子走,拐弯抹角的进一座宅子的后院。林晚词从轿子里出来,立刻便有人迎了上来,扶进房里,婢女打来一盆热水,在水中泡了一包绿『色』粉末,然后将木盆放在她的脚下,躬身退了出去。

她慢慢褪下鞋子,将脚上的白『色』裹布一层层解开,『露』出一双洁白而怪异的脚。你绝相信不到这是怎么样的一双脚,你更无从相信,竟然有人能用它来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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