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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将计就计(1 / 2)

七夕过后十日,天气依然闷热。

紫阳山庄内林萌遮日,将热气挡了大半。

卫希颜一袭凉缎丝袍,足踏轻履,悠然立于拢春园西侧荷塘之上的幽榭水阁,聆听三十丈外前殿正厅里的交谈。

殿内银盆盛冰,清凉沁寒。京中来了叩安使,奉赵桓旨意,恭请道君圣安。

叩安使两人,正使卫希颜颇熟,是入内省押班朱拱之——赵桓的亲信内侍,十岁便入宫净身,跟了赵桓,应该不是雷动的人。

副使是太常寺卿郑望之,卫希颜约略有印象,此人似乎任过同知枢密院事,朝议时多次和李梲一搭一唱,是主和派人物之一。此人未必是惊雷堂下属,但定然已被惊雷堂收买或被抓住把柄逼迫听命,明为叩安,实为探查赵佶体内的幽附子和桂枝之毒是否有发作。

他们两人应是在李若水、雷暗风离杭前,便从京师出发,方能赶在“奉迎使”刚走,“叩安使”后脚便到。赵桓对他老子赵佶,确是不放心的紧!

殿内,朱拱之的嗓音一如既往般清亮尖细,半年不见,似乎更多了几分拿捏作态的官腔:“高太尉,未知君圣体是否安泰?官家对道君甚为挂念,特嘱咱家和郑大卿务必要奉汤御前,侍候好尊上!”

他说话间,眼色隐带倨傲,作为赵桓身边的宠信,他对高俅这类“过气”臣子,自是不放在眼中。

高俅心下不悦,白胖脸庞却笑意融融,拱手道:“官家对道君孝心拳拳,道君若知定然欣慰。大官与郑大卿昨夜方至,一路舟车劳顿,不若歇息两日再觐见。”

郑望之拱手道:“我等奉旨叩安,岂敢懈怠,还请太尉通传。”语气甚和,语意却甚坚,不容高俅推辞。

高俅扫了眼陪坐一侧的丁起,这位杭州知州从迎入两位叩安使后,便一直品茗不语,面庞笑容眯眯,一团和气,似乎全然未见殿内交锋。

高俅暗道一声丁滑头,侧头吩咐身边内侍:“你去看看,道君是否犹在午憩?若道君已醒,便禀奏官家派了使臣,正恭候在此,叫请圣安。”

“诺!”一名内侍应道。

卫希颜听那内侍的声音,竟似有几分熟悉,神识跟踪他到得侧殿,听他向李彦密报,忽然省起这人便是李彦的心腹王承显——当年她初到延福宫,便是这任职御药局的王内侍引领她熟悉内宫,是个有眼色的伶俐人。

李彦嘱咐王承显两句,便亲自前往拢春园道君寝殿。

殿内,赵佶午憩已醒,康王赵构早候在榻前,叩首请安。

“爹爹这些时日气色好转,真是佛祖保佑!”赵构合掌虔诚道,“孩儿下月初一定要再去灵隐寺上香还愿。”言下之意,父亲身体转好,是他灵隐寺进香祈拜菩萨保佑而得。

卫希颜远远听得此语,顿时嗤笑两声,赵构这厮,倒会作戏。

赵佶近两日身子轻便,已能下榻行走,闻言颇是欣慰,“九哥孝心,予知得。”这半年他行驾驻跸杭州,身边唯得赵构一子,早晚均侍候膝前,父子感情倒是比以前亲厚不少。

这时李彦恭谨走入内殿,禀报官家派人前来叩望圣安。

赵佶哼了声,容色极是冷淡。

他对赵桓素来不喜,前番李若水、雷音奉旨请迎,高俅、李彦数度进言,明里暗里均有意指。赵佶做了几十年皇帝,对帝王心术知之甚熟,远在东京的皇帝儿子转的那点心思他岂会不知,心中早有着提防。现下来的这甚么叩安使,不过是观望他的病情,好回报京中的主子罢了,又哪会真心祈盼他“圣安”?

他冷冷一笑,挥了挥手,神情极是慵索,“宣!”

“诺!”李彦躬身退出,吩咐殿外候立的王承显前去通传。

卫希颜唇角挑笑,悠立于水榭。

好戏即将开锣!

足音轻细,朱拱之、郑望之一前一后,拜望叩安,赵构、高俅、丁起侍立在殿下。赵佶声音慵淡,问起官家起居,朱拱之均一一细答,末了道:“官家知道君向喜御膳糕点,特嘱小人带了两盒进献御前。”

……

过得一阵,殿内忽然惊呼声乍起:“道君!”

“来人!”高俅厉喝,殿外禁军侍卫涌入。

高俅怒指朱拱之和郑望之,“这两人意图谋害道君,将之拿下!”

“诺!”禁军扑上前将已惊惶失措、面无人色的朱、郑二人按住擒下。

谁能料到,太上皇仅食了两口官家尽孝的玉酥糕,便陡生惊变?

御榻上,赵佶面色青紫,七窍流血,显是中毒迹象。

“爹爹!”赵构扑在榻前,俊脸煞白,手足冰冷,官家真的对爹爹下了毒手!

丁起疾声喝令王承显:“快!传陈御医!”

“诺!”王承显撒腿奔出。

水榭里,卫希颜唇角挑笑。这陈御医便是前次随便李若水、雷暗风从京里来的那御医——可秀早前嘱咐丁起向李若水请了此人留下侍奉赵佶,便是为了今日之用。

御医诊脉,必能验出中毒。

此计为将计就计!

赵桓遣使探望,按宫礼必定进呈人参等厚礼和御膳糕点等物,赵佶为体现父慈子孝,表示未对儿子生疑,定会当着京中来人品食一二。御膳糕点经臣子之手呈上,依制内侍需以银针验毒,但糕中之毒为唐十七研制,又岂是区区银针能验出?

若论唐门毒药之毒,自是以唐青衣的青色莲衣为最;但论唐门制毒之奇,却非唐十七莫属。唐青衣研毒,是求精深;唐十七研毒,却是博杂浩瀚,这自是缘于当年唐大娘子的乐趣所好,追求奇特的物事。卫希颜向唐十七求毒时,他得知是用于赵佶后,目光顿然幽森。卫希颜便知,赵佶没好果子吃了。

她昨夜潜入京使所宿的驿馆,在御制糕点内下毒。赵佶吃得两口便会发作,症状貌似幽附子与桂枝相混之毒,却更为阴损。唐十七将盛了毒液的瓷瓶递给她时,曾道不必再给赵佶服用清真丹,这毒服下后,便可解了清真丹的瘾毒。卫希颜观他笑意极其幽沉,好奇下多问了两句,顿时为唐十七的“损招”佩服。

有什么法子是对男人、尤其是对赵佶这般风流的男人折磨最甚?

赵佶从京城匆匆出逃时,忙乱中竟不忘带上最年轻貌美的妃嫔,清真丹是让人纵.欲亏身,此毒却是让人纵起欲.望,却又吃不了,抱着美女下面直不起;每五日又发作一次,让人头痛欲裂,恨不能撞墙死去!

此毒妙在毒性分为三重:第一重毒为发作之毒,以那陈御医的本事,应能解去。若解不了,铁子手中亦有解药,当可保下赵佶性命;只是那二重、三重之毒,却是唐十七专为折磨赵佶而制。

卫希颜唇边笑意冷寒,赵佶余生,必得生受这百般折磨,方可抵偿当年母亲所受之苦!

***

道君寝殿内一片人仰马翻。

陈御医赶至,心惊下开方诊治。半个时辰后,道君服药苏醒,众人方松了口气。

丁起回到衙中,便写了道奏章,快马递到京城。奏中用词颇为谨慎,细述当时殿中情形,却未涉及半分评断之语。

赵桓阅罢密折惊怒不已,急召耿南仲、唐恪、吴敏三位宰执密议,均道此事不宜张扬,遂命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为钦差正使,大理寺卿为副使,同赴杭州彻查此案。

七月二十八日,宇文虚中一行抵达杭城。

卫希颜闻知后笑道:“这位宇文大学士若细查,必会发现种种疑点。”这毒下得太直接,赵桓若真有心谋父,不会蠢得在自己进献的御点上动手脚。

“明眼人怀疑又如何?”名可秀淡淡笑道。

宫帏秘事多为无头公案,天下人不会关心细节真相,他们只会窃窃私议赵官家疑父、弑父!这便够了!

赵佶未必全信是赵桓下毒,但对赵桓的防备定会更甚。赵桓回过神来,便会怀疑是道君自演苦肉计诬陷亲子。所谓疑心生暗鬼,人若相疑,案子查得再清也解不去心结!

名可秀微笑着,下了断论,“此案未查,结局已定:必是拿人顶罪,不了了之。”

卫希颜正在摆弄她书案上的战船模型,闻言抬头清笑:“你会容它不了了之?”

“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名可秀执盏品茗,浅尝优雅,“流言自个长腿,关我何事!”

卫希颜失笑出声,这流言难道不是你让人放出的?!

***

八月初时,桂子飘香,满城馥郁。北方战报穿过桂香传入碧晴院,名可秀不由倚窗叹息,满目金黄,顿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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