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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清浊之分(1 / 2)

建炎三年元月至七月,两淮路一百多名州县主官和幕职官员先后被下狱,重者判死刑、流配,轻者革职永不述用;除了官员外,一大批胥吏——两淮二十个州竟然养了五万余胥吏,赵构闻之骇然——涉案论罪后,四万名胥吏被判罪革职。

《西湖时报》对此评论:“这是一场期待已久的风暴,困扰大宋两百多年的吏治毒瘤终于在两淮路被切除……国朝之吏治新风,由此而起……”

就在两淮路吏治风暴收尾之时,西川治平推事的选举也从成都府的辖县推到了其他州——除了西南僚的居住地外,凡汉民州县均进行了选举。

之前,范祈等十二推事在选举上提出了种种防弊策略,确实收到了一些效果,但有些结果是阻止不了的,譬如,选出来的推事多数是“有钱推事”。当然,即使如范祈这般修身自律的名士,反对的也并非有钱者居位,而是“非读书人”居位。不识诗书礼仪者,无德也,此乃文人士大夫之共识。范祈、李庭等推事所忧虑的也正是此点。

卫希颜在给名可秀的信中写道:“选出来的推事大抵可分为四个阶层:一是有田的豪户,可称为地主;二是有钱的商户;三是地方名士;四是退职赋闲在家的官绅。因商户致富后多半广置田产,又与豪户同被文人士大夫排在读书人之外,是以有田豪户和有钱商户可统归为地富阶层,而地方名士和退职官员则可归到士绅阶层。如果官员是大宋的上层,那么治平推事的‘地富士绅’就代表了大宋的中层……

“与社会的上层相比,中层更希望改变;与最普通的下层百姓相比,中层又多了改变的勇气……这个群体的出现,会给大宋带来甚么呢?或许,这只还很弱小的细手将推动地方士绅对县级、州级官府政务的监督与参预——当然,这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

“唔,在地富士绅这两大阶层之外,县一级的推事还出现了一个人数极少的阶层——仅八人。这八人都是乡里的族长,被选出可说正常,亦可说意外。乡里的选举大同小异,租田种的客户一般选主家,而有田的农户会选本家德高望重的族长,如果遇上主户比客户多的村子,且持选胥吏不被贿赂作弊的话,族长就会胜出。

“这些族长的家境在乡里自然算好的,但也够不上‘富有田产’,至多为中上等农户,代表了种田阶层的利益。虽然只有八人,似乎无甚作用,但毕竟是一个意外的开端哩……推事会将是一扇开启外界的窗,即便他们在屋子里仅是充当举手的人偶,然透过窗子却终究能看到些外面的世界,那是与乡野完全不同的天地……所闻所见将记入他们的脑中,潜移默化地影响思想,并因了他们在本乡的威望而洐射到乡邻族群……这让我想起一首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哈,我们所做的一切,便是如此吧!”

***

正是入夏七月的天,一声炸雷,石破天惊般的在高空轰响。紧接着,又是几声炸雷,如在耳边劈响般嚇人。正盼着炎夏天降雨的人们也不由被这轰雷惊得心弦颤了两抖,还没缓过神来,几滴铜钱般的雨点便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成了倾盆大雨。轰雷阵阵,惊电长闪。

西川吏治风暴就在卫希颜“啪”声铿然盖上官印后,伴着雷鸣电闪呼啸了出去。一辆辆马车在一队队府兵的护送下,出了府城四门,驰向各州县。

马车中坐着赴任的法司官,也坐着待审的犯官。正月的公审后,路级四司衙门和成都府衙被清治,紧接着,十二州五十八县的州县主官就被“请”到府城“述职”——转运使、安抚使、提刑使、等的供状足以拉下西川的一大片官员,清算下来,也唯得两个中县和七个下县的县令身家清白,州官中竟没一个拎得清的。于是,“述职后”涉案的州县主官即被拘入了原安抚司的临时大牢,等法司官和治平推事推举出来后,即押回原地堂审。

州县堂审前,衙门先贴出了放告牌,立时便惊动了几乎全城的百姓。

之前,治平推事的选举就已在这些州县搅起了一阵风,城里乡里的百姓都带着懵懂投了票,只当耍场热闹看回稀奇,没几个小门小户的百姓将这劳什子选举当成回事。孰料竟真的开审了!审的还是县令(太守)!

不识字的百姓听衙役念放告,说甚么法司官升堂,但县官有罪没罪不是法官判,而是由之前选出来的治平推事判决。一些投过票的百姓初时面色惊中带喜,听到后来,脸色便难看了,回头就悔得捶胸顿足。“龟儿子跟狗官是一窝,定罪个屁……”

看了放告牌的城里人回头又告诉没看过的亲戚好友邻居,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等放告牌下到乡里时,十里八乡的村民也都已听闻了风声,很快乡里百姓也都知了个遍。很多违心选举的村民都暗地里悔骂,却又说“这堂审怕也作不得真,还不是官官相护,有钱人帮着有钱人……”

不论士庶百姓信或是不信,对县令(太守)的堂审轰动了城里乡下,比之前的推事选举来得更轰动。城里人谈论,乡下人关心,没有个不动心的。

到了堂审那天,城里士庶几乎倾城出动,造成万人空巷;乡里也有许多胆子大的百姓走了远路赶到城里,要看看这稀罕事作不作得真。

时值七月流火天,晴空万里,不见一丝云彩,头顶灼日晒得地上焦烫滚烫。几千百姓站在衙门公堂外的红杈子后,挤过来涌过去,被推搡的、踩到脚的扯嗓子吆骂,又热又挤,内衫很快被汗水湿透,却没有人愿意离开。有人不甘心放过这十年难得一见的稀罕,更多的百姓心里愤郁不平,暗中祈祷着老天开眼,今天收了那狗官。

便听“咚咚咚”三声鼓响后开堂。公堂上威严的法司大官展卷诵念,百姓闹懂了有个规则叫“回避”。“……兹x推事与嫌犯有涉案关联,按‘推事回避’规制不参预本次堂审,另选推事xx出审……”很多揪着眉的城里乡下百姓不由长吐了口气,这个回避回得好!

然而,这个回避规则也并非万无一失,总有几只漏网的鱼儿钻了出去,然也无伤大局。事实上,堂审的过程在多数州县并不复杂——这些主犯在府城押入大牢之前就已签押了罪状,押回原地审判只是走个过场。按卫希颜的话来讲,就是给雏鸟的法司官和新出炉的治平推事拿来练手、练胆的;同时,也用这样的公审形式在士庶百姓中刮起阵风——走这个过场是必要的。

卫希颜给名可秀写道:“……这些从州学选拔.出来的官府法司官和从民间选出来的地富士绅推事相比起来,推事们阅历丰富更狡智,而嫩鸟的法司官却代表着官府的威压,这样的审判团组合,达成了某种力量平衡。一方面,治平推事尚未练出胆子无视法司官的判决倾向;另一方面,法司官的青涩也让他们还没有官员的那种高高在上。这种局面,避免了独裁的出现,对新生的推事陪审制显然是有利的。

“当然,法司官的‘官威’会随着做官的时日而渐长,然而,民间的推事也会在陪审中锻炼出挑战官威的胆量,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一种‘渴望’。况且,他们不是单独的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后面还有一个强大的社会中层力量在支持。一旦他们对官威有了抵御力,可以想见,治平推事将在审判中越来越体现出他们真正的力量。”

写到这里,她十分愉快地落笔,“另外,由于审判的回避制度,一些和嫌犯有亲属关系或牵连的治平推事不能参审,这造成一批备选推事的出现;一些县因牵连的地富实在太多,造成备选推事出现了一些‘中富庶民’……相对于那些富裕的大地主大商家来讲,他们是中等的有钱人,我将之定义为‘中产阶级’……这样的中产阶级,在富裕的城市,诸如成都、绵州、杭都、江宁、苏扬、广州……有很多……这是一股被士大夫忽视却不应被忽视的力量……”

***

七月的雷声轰轰不止,到月底时,西川路的“公审风暴”从官员阶层刮到了胥吏群体。

卫希颜对胥吏群体的治罪提出了一个宽贷政策:凡具出本职司可用的办事规程、贪腐舞弊的要点,并提出防范措施的,量刑时可酌情减一等半等。这个政策已有先例,最初是用在徽州的胥吏断刑上,之后又适用于两淮路。

这个法外施恩的政策是由名可秀定出,恰是针对地方处政的胥吏欺官之弊。

大宋州县的具体政务通常把持在吏员手中,这同公文制度有关。州县与上级的往来,上级对州县的监督,主要通过公文进行,而公文的拟制和收发处理都在吏员。并且,处政不可离的钱粮档案,也为吏员把持。例如,有些州县的官方钱粮册仅仅登记了户名,根本不能作为征收的依据,而实际征收税赋所需的户贯情况,是记录在吏员的秘册中,这种秘册不属于公文,连州县长官都看不到。以致地方处政时,常常吏大欺官。

为何会如此?因按大宋体制,官员必须易地任职,人生地不熟,加上朝廷取官历来重文采、不习民事,所以政务必须依赖于吏。又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吏员祖辈居于本土,熟悉当地情形,且耳目灵通,关系熟络,又老于世故,州县长官想不依靠都不行。一方面,要信赖吏员的经验处政,同时,却又要防范吏员的贪赃舞弊。

但吏员贪赃之花样百出,非精明者能体察。如借报销索贿、借司法勒索当事人、征税中掉包、税票重号(编号重复,重复的号码就可私吞)、大头小票(存根票据和发出票据数字不一)、催比中的贿赂……并且,奸吏为了贪赃方便,往往形成一个运作网,牢不可破。以县衙为例,操持公文的书吏不仅包办行政事项,通常还与县城的各粮行、保歇(保人兼客货栈主)勾结,用他们作中介,甚至让自己的父兄家人当保歇开店铺——所有要到衙门打官司、交赋税、办理事务的百姓,一般都要通过这些保歇。通过他们的就一路通行,不通过他们的就处处刁难。

这样的贪赃运作,必得地方长官洞若烛火,方能控制得住,但徒具文采却不习民事的长官又有几个能驾驭?清廉的官员唯得独善其身,却无力整治这样的地方腐吏之害;而更多的官员本身就不正,这下一拍即合,官吏齐齐**,这地方衙门焉有不黑的?

名可秀道:“大宋官场的**,一是官员的**,二是胥吏的**;澄清吏治,首要“清”官,重点“清”吏,缺一则功败矣!”她定出的“法外施恩”正是针对腐吏之弊,在紧绷的法网中留出一条缝,逼出这些把持在吏员手中的“秘诀”“秘册”之类。如此,之后新上任的地方长官将通过这些规程尽快掌握衙门处政关要,暸解奸吏贪赃的手段,防范“吏大欺官”。

卫希颜在临时的制置使公署传见布政司的三位主官,道:“经公审团这番吏治整饬,多数州县的官员必将清之一空,我看了你们递上来的从府学、州学、民间张榜招募选拔的新官名单,我和北廷雷相君均无异议。然有一点,诸君需得谨记:选官不仅要重德,也要重视民政能力——不习民事者,必为奸吏所欺……”

公案下布政使赵开、南朝布政副使李光、北朝布政副使胡松年三人均正身谨坐,听到这里,皆点头称是。

“所以,这些地方官要和法司官一样,给一年的代职期,以习民事。期满考核,既考德、亦考绩,还要考具体政务,能者留任,劣者淘汰。这要成为一条体例:‘无民政经验的新上任州守、通判、县令、县丞,皆须一年代职’布政司将此写入西川官员的选拔制度中。”

三人同声应承:“诺!”

卫希颜敲了敲公案上的一叠文牍,道:“这几天我看了法司呈上的书吏贪赃札子,真可谓花样百出,让人叹为观止。”她随手挑了三份札子,真气暗托下冉冉飘到赵开、李光、胡松年膝上。在三人翻阅时,她问:“以三位看来,群吏何以会贪赃不法?”

李光放下札子,抬首道:“小吏多品行不高、良莠不齐,不修德修身,行必不正。”

赵开和胡松年均点头,胥吏品行不高是士大夫的共识。卫希颜也点了头,却又笑问:“除此外,可还有他因?”

胡松年拱手严肃道:“地方长官惩治不力,刑法不峻,奸吏无以震慑,自是贪赃不畏。”

“这亦为一条。可还有?”她眸子看向赵开。

布政使沉思片刻,略有踌躇后道:“吏员薪俸不高,为利益故,多贪赃以养家。”

李光哼道:“君子者持身而正,焉可为利而趋?”

卫希颜淡笑,“熟读圣贤经典的官员尚持身不正,况乎小吏?这世上,真正如孟子言能‘贫贱不移’的君子者有几个?官员中君子少,小吏中更是如此,是以要有法。但长官身不正,有法亦如无法,所以要设独立的法司来监察,又需得防范法司腐化,所以要有民间的治平推事来监督。事越明于公,黑暗便越少。”

李光、胡松年虽然对民间推事陪审仍有看法,却也承认卫国师所言有几分道理,所谓“事不明则晦”,而“兼听则明”,国师所为当出于此理吧?

“但有了法司、治平推事,也不能防范吏员贪赃就此绝迹。所谓治病要去根,这防治腐吏贪赃嘛,当然也要从根子上着手。”

三人不由露出倾听的神色。

卫希颜道:“方才赵使君说到了一点,吏员的薪俸太低,这显然是实情。圣人道:为官而不求食者,鲜矣。何况吏人?是以到衙门为吏者,自然是为了养家糊口。李副使又提到吏员良莠不齐,这亦为实情。吏员薪俸既少,地位又低,不能吸引到考进州府学的读书人加入,这素质么自然差了几筹。”

三人面色均一动,便听国师道:“提高胥吏的薪俸,吸引读书人的加入,既解决了考不上进士的读书人的出路,也可以提高胥吏的素质,此为一举两得的好事。诸君以为如何?”

李光颔首,“此确为良策,不过……财赋上怕是不能支持。”

卫希颜道:“此事若是朝廷,在各路各州齐行定有财政上的困难,然仅西川一地,以西川财赋而为,应有余力。赵使君以为然否?”

曾为转运司判官,深悉西川财力的赵开点头,“若谨慎计略,应属可为。”

“此事我已和北廷雷相君议过。便由布政司和转运司共商,提出可行章程。兹事体大,且赵使君谙熟财务,便由你为首负责此事。”

赵开应喏:“谨承尊命。”

“仅仅这样还不够。”卫希颜又道,“在晋升体制上,我们必须允许更多的吏员能晋升到有品阶的官员,德能优异的能做到县丞、县令、通判、州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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