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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共济女学(1 / 2)

秋去冬至又迎春,经界法正在南廷各路推行,此时距离名卫二人谈话已经过去六七个月,临安又到了春江水暖的时节。这是建炎十年的二月,钱塘江两岸杨柳依依,垂下来如碧玉妆成,轻拂在那剪刀春风里。江上人船货船往来如梭,又有那彩饰雕漆的游船画舫悠悠荡荡而行,丝竹乐声时有传出。

一艘青白色的画舫正沿江向北,颜色素净不显华丽,只有上下两层,也不显得楼船浩荡,但来往船都远远地避让开去,使这艘画舫周遭二十丈内都安静无往来,皆因主桅上迎风招展的那面白底朱绣凤凰旗——那是国师府的徽记。

画舫二楼的船舱内,东西两边的雕花棂格窗都半开着。临东窗的长榻上,师师、希嬛姊妹俩对坐玩着关扑,不时娇声指责对方耍赖、作弊,说不得几句就扑笑作闹起来。

西面置着几张圈椅,希汶、名浅裳、何栖云三人聚堆,一忽儿谈着诗词,一忽儿又摆弄起琴瑟萧笛一起作乐,兴尽歇下来,边喝边聊起育儿经,三人都有了孩子,何栖云的儿子满了三岁,好动得让人头疼。

正说话间,师师和希嬛玩累了,笑着加入这边。希嬛年中才说了亲事,还不到谈论孩子的时候,便说起“云衣坊”即将推出的春衣夏裳。

在京城在刺绣织衣行中,云衣坊很有名气,而它正是云希嬛的产业——三年前名可秀将这个绣衣坊转给了希嬛,作为小姑子的嫁妆,而希嬛也展示出她的天份,将云衣坊从稍具名气打理到负有盛名,前后也只用了三年。

众女便约了去云衣坊试新衣,定制款式。转眼师师又说起“花容坊”的新花露,又说她和小乙正在鼓捣一种新的白肤嫩肌敷面膏,弄好了就给大家试新。众女都娇笑起来,调侃小乙哥越发成了小乙姐,一门心思钻这女人营生。

师师振振有词说,女人营生怎么了,女人钱最好赚。又一手揽着希嬛,柔媚娇笑说:“云想衣裳花想容,咱姊妹俩一个云衣,一个花容,这就齐活了。”众女大笑。

船舱内莺莺呖呖说起这些,娇声笑语不止。

舱外又是另一番景象。

宽阔的船头上,张着大罗伞,伞下置扶椅长案,名可秀和李清照对坐语谈,十分投契。

两人都闻名已久,却是头回见面。

人说“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后者指的就是两人这种景况。给双方做介绍的卫希颜反被撇到一边,笑说两人“过河拆桥”,便自坐一边,静听两人谈话。

二月的春风还带着些微寒意,李清照淡罗衫子外面套了件兰竹暗纹的缂丝半臂,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刻着几道岁月之纹,却不会让人觉得苍老,倒仿佛是岁月沉淀,淬出精华凝于其中,蕴出一种睿智光华,细眉下一双眼睛逸采神飞,清澈明亮。

她说话的语调不快不慢,声音柔和清晰,听起来十分舒服,说话却很随性风趣,负暄之后就打趣名可秀,说:“世人若知枫山即凤山,只怕捶胸顿足,乃至吐血而亡者不少呀。”

名可秀扬声一笑,面庞光华流转,说:“世间若少去几个迂儒,倒也更清净了。”

李清照清彻而笑,折扇敲椅,“此言大善,当饮一盏。”端起茶盏相敬。

红姑和名雅分别给二人添茶。

李清照又赞叹说:“凤山在《国学论刊》上的所有文章,还有《论语集注》,我都拜读过,令人心折者,不惟发以闳声之辞,引以大道之要,犹以海纳百川之襟怀、济世天下之仁心令人心敬。”

卫希颜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名可秀好笑地瞥了她一眼,说道:“学士过誉了。”

李清照却摆手一笑,“我这性子,向来是少赞人的,往好里讲叫清高不媚于人,往坏里讲就是尖刻,当年写完《词论》,没少被人说尖刻的。这几年修心养性,敛了些气性,却还是被人诽议张扬过锐……”

名、卫二人都笑起来,想起朱雀书院成立后,李清照倡议与凤凰书院的学子进行年班交流,举行琴棋书画经术算学等课程的比试,凤凰书院却有夫子看不起女子,说男跟女斗“胜无荣”,意思是胜了也没什么可称道的,李清照便赋词《鹧鸪天·燕雀》嘲讽他们,那些夫子和词反驳,却无一词可压下李易安之词的风采锐气——于是,一斗失败;又有夫子说男女学子混杂比试有伤风化,李清照便写了篇赋文发给凤凰书院,说男女共处天地,气出气入,要守“风化”的,可以闭气而亡了……尹焞读了大乐,令人抄写张贴在书院内——一时议者纷纷,有赞者说李易安真性情有林下之风,讽者却诽议说李易安言语刻薄,张扬过锐,有失女子贤淑。但无论赞者谤者,李清照评人不说虚语,却是大家公认的。

卫希颜心道,李易安这几年其实不是收敛了气性,而是更加洒脱随性,为人行事便在其他人眼中显得任性不羁。

她想起李清照那首“生当做人杰,生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出名诗作——红姑曾私下告诉她,当年赵大官人守青州,闻金兵侵至,欲弃官奔江宁府,娘子愤怒下写了这首诗进行讽劝。所谓观诗知人,赵明诚还在时,李清照便是不改风骨铮铮,而至赵明诚逝去,她内里的风骨气性便没了顾忌,于是神气从容安详,而行事洒脱真性。这样的李易安才是真正的李易安。她真心觉得,李易安可以养几个美侍或美婢,书房添香,挟美同游,这般肆意张扬,才叫快活。

卫希颜心里笑起来,唇角浅勾。便听名可秀的笑声悦朗,说道:“学士真性情,令人可亲,敢言敢为,令人可敬。所谓女子端庄娴静为淑、容让与忍为贤者,不过男子所贯之,岂为天地之理哉?女子刚柔并济,才是立身之标范。”

李清照目光曜然而亮,拍椅笑道:“善哉斯言。”又说:“如你这般,一手著说,一手行实,如斯女子,折煞须眉,正是吾辈标范呀。”

名可秀眼眸湛然,声音铿锵有力,“吾辈女子,自可立于天地,岂仰男子鼻息而存!”

李清照大笑,举茶相敬。

两人一笑饮尽。

红姑和名雅又换了一盏春茶上去。

李清照说起名可秀办学之事,“前阵子见报上说,共济会正在兴建女学堂,招收贫穷人家女子,教之以技艺……我观凤山胸怀,当非只出于济困吧?”

名可秀点头说:“兴办女学,济困亦济心。”

“哦?”李清照目光濯濯。

名可秀目光变得沉邃起来,说道:“世道有太多不公平,于女子尤为不公。男子定纲常以束女子,一生从父、从夫、从子,却无有为自己之主时。然之,何以女子命运皆为男子所掌?可秀以为,这是因为女子是弱者,所以命运由强者而定。”

她语声沉缓道:“然则女子何以成为弱者?体力不如男子是其一,性格柔弱为其二,其三,亦是最根本的,女子没有权势经济。”她用比方来阐理,“如小民之户,男人种田,女人理家,一旦家中没了男人,女人种田,体力不支,收成比男人耕作要少得多,家中生活陷入困境——所以,这些耕种之家都是以男子为顶梁柱,而女子力小人微,便成为男人附庸,没有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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