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感到自己实在需要学得更深，更广一些，就向大姐要来了当年你给她的几个借书证。记得我第一次拿到那些借书证时，我心里是多么激动。她经过了多少人的手啊。吴刚办到它们，由嫂嫂亲手交给你们。它们凝结着嫂嫂的期望，凝结着你和大姐的汗水。我投入了进去。我用它们借到各种高校数理化教材来自学。这样，我和学生的学习距离也就越来越大了，我也越来越看不起他们。
我把我的蔑视告诉了嫂嫂。我还对她说，我和你的性格很相像，属于刚性的：我们都有毅力，好强、自信，不容落后于他人。当我把这些告诉她时，她微笑着，静静地听我说完，对我说，我的性格确实像你，但我缺乏你身上的一种气质，你猜是什么？”
“什么？”清明微笑着问。
清波也笑了，说：“深沉。她说我身上缺乏你的深沉，因此我就浅薄了，骄傲自大，自以为是，看不起别人。而你身上的深沉以及天生的冷然沉静的气质，使别人不敢随意欺负你。但你又那么温和，从来不讽刺、挖苦和嘲笑别人，不管比你能力高还是比你低的，这就是你不同于他人的人格魅力。而像我这样有才华、骄傲自大的人多了，各个高校都有，因此她并不欣赏，而且还有点蔑视和奇怪的怜悯。
她的话语温和而尖锐，的确打中了我的要害，对我的震动很大。因为谁也没有这么对我说过，指出过我的缺点。老师们宠我，同学们怕我。”她不做声了。
清明也沉默着。半晌，他低声说：“你嫂嫂太了解我了。对我来说，深沉，是一种优点也是一种负担。说是优点，因为我可以用它来更深刻地观察社会，思考生活，探讨人生。说它是负担，是因为深沉不是与生俱来的，它是生活强加给我的。
我和你不同，在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已经担负起全家生活的重担了。你说，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肤浅起来？深沉，是伴随着苦难来到我身上的。苦难的日子过得太多了，我有时很难为我有这种气质而自豪。毕竟，生活安逸是每个人的愿望啊。”
“哥哥，你说得对。”清波点点头：“你比我大七岁，这在青年人之间有隔代之感。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我还小，因此我的心灵几乎没留下什么创伤。而你，哥哥，心灵的伤痕却是累累的。我和嫂嫂谈话后，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认识到这一点。
如果说，那次读‘草帽诗’让我发现你们是真诚相爱的话，那么和嫂嫂的谈话，就使我明白嫂嫂为什么那么值得你爱，她的品质那么高尚。嫂嫂的性格，不同于你我，她很柔。人们常说柔能克刚。我从来不信，但在她面前，我却承认我错了。
她性格那么温柔，可我很少能说得过她。奇怪的是，我在她面前碰的钉子越多，我和她的关系就越亲近，说话也越坦率。到现在，我和她无话不谈。我才深深体会到你爱她的原因——她柔和的性格始终影响着你，不是吗？”她亲切地问。
清明微笑着点点头，叹了口气，“是的。她那么柔弱，可我始终受她的支配。我和她相爱十年了，受她的影响太深了。从她的身上学到许多品质，比如说温柔、睿智和包容。可我看出，我的性格似乎对她并无影响。她爱我，但不受制于我，还是那么温柔、多情，并没有染上我的粗暴。”
清波微微一笑，说：“我十九来，最崇拜的是两个人，就是你和嫂嫂。崇拜你，因为的你性格和我相像。崇拜她，是因为她制服了我，虽然并不是有意的。我从她那里学到很多东西。
我以为教师这个职业的确重要。我这句话并不是唱高调，而是有理由的。人们爱说：教师是领路人，学习还得靠自己。我认为，学习是得靠自己，但领路人的作用更重要。领路人的性格、素养不同，他们领路所起的作用就大不相同。
比如说我大姐吧，我很爱她，但并不欣赏她。她温柔善良，讲课带学生一丝不苟。可她的性格决定了她的教学水平只能停留在一丝不苟上。当然，中国这样的教师占到99%，他们是教育的基石。但比他们高的，起教育栋梁作用的，只能是嫂嫂这样的人。
把嫂嫂和大姐相比较，嫂嫂分配的第一年，就发现了包括你在内的那么多的人才。以后的日子，她带哪一班，哪一班的成绩就直线上升，遥遥领先，仅仅是因为她课教得好么？我以为，这是一个原因，但主要的还是她透视了学生的心理，她不是透视了你的心理么？”
清明默默地点点头。
“这样，你和姐夫他们就脱颖而出了。”清波说继续：“大姐就不同，她参加工作也有三年了，可她做出了什么呢？不能说没有成绩，只是成绩太微小了，没有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所以我说，大姐是教育的基石，嫂嫂是教育的栋梁。
那么，介于她俩中间的是谁呢？是姐夫。姐夫带学生不但把知识传授给他们，而且对学生的灵魂也进行挖透，可他比起嫂嫂来，是有距离的。他眼光没有嫂嫂深邃，他和你俩的气质也不同。所以我崇拜你们而不崇拜他们。
我爱你们，我不能离开你们，我要跟着你们。我考虑到当年你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上清华的机会，我就代替你圆了这个。如果不如愿，我就上复旦，跟着你们在上海相聚。”
清明紧紧握住她的手，歉意地说：“清波，我们以前由于忙，从来没有好好地谈过，我对你太不了解了，只是把你简单地当个小妹妹看待。现在看来，你的性格的确像我。眼光也很尖锐，看问题的深度不是一般十**岁的女孩子所能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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