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贤妃愣怔地望着自家儿子。
就在前一刻,她隐隐觉得朱祁钰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
说不清道不明。
但是却多了几分磊落。
她不知道在这短短的片刻内,自己的儿子心中闪过了什么念头。
但是她清楚地明白。
自己拦不住他!
既然如此,那便做吧!
是非成败,他们母子二人生死共担便是。
只是在脸上,吴贤妃却不露分毫,幽幽道。
“罢了,你们老朱家的血脉里头,就藏着不甘人下的种子,随你便罢。”
朱祁钰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勉强算是蒙混过去了。
既已下定了决心,吴贤妃便认真思量起来,起身踱了两步,继续道。
“你既执意要如此,哀家也随的你。”
“只是你若要窥探那个位子,第一要紧的,便是不能让皇上回到京师。”
“你方才所说的理由,虽然成立,但是远远还不够。”
“别忘了这京师当中,依旧是太后主掌大权,京营,禁军,锦衣卫,皆被太后一手掌握。”
“而太后,必定是倾尽全力,要迎回皇上的。”
“所以……”
朱祁钰已经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他被母妃的表现而震撼了。
头一遭猜出皇上遇难,能解释成是封锁皇城动静太大。
紧接着猜中他的心思,也勉强能解释成,知子莫若母,加上他一时不慎,在吴贤妃面前露了口风。
但是这一番话说下来,逻辑严密,心思慎深。
绝非一个普通的深宫妇人应该有的表现。
自己这位母妃,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见朱祁钰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吴贤妃一阵好笑,道。
“往日里,你性子太过懦弱,不是做大事的料,这些话对你说了,只是徒增烦恼,可如今我既知你心有此意,自当全力而为。”
话虽如此,但这般对局势洞彻透析的眼光,让朱祁钰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事情。
外间一直都有传言。
说吴氏并非是良家女子入宫,而是被汉王谋反株连的犯官之女,因被牵连,被充入后宫为奴。
后来机缘巧合,诞下皇子,方被晋封贤妃。
对于这种说法,他一直都嗤之以鼻。
虽然对于他的外祖家,吴氏提起甚少,但是宫中案卷记载,乃是选秀入的太孙府,这是有据可查的。
外头那些传言,朱祁钰一直以为,是孙氏为了打压他们母子,而造的流言。
但是如今仔细想来,却未必如此。
无论是前世今生,孙氏在后宫当中,都是占据上位,没有必要用这等见不得人,而且容易拆穿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虽然宫中有案卷。
但是自他有印象以来,吴氏便已在宫中,位居贤妃。
正常来说,到了妃位的的后宫嫔妃,家人都会受到恩荫。
虽然说位阶高低各有不同,但是总归是有的。
但是唯独他的母妃,家中没有任何恩荫。
若说是父兄皆早亡,也可追授,但是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没有!
而且每每提起娘家,母妃总是语焉不详,问的多了便十分感伤。
时间久了,朱祁钰便也不再提起。
如今想来,若非是有那么一段不堪的过往,母妃对于自己的娘家,岂会只字不提?
若非是经历过如此骤起骤落的大风大浪,又岂能在种种变故之中安之若素?
若非是……真的曾见识过腥风血雨,皇权之争,又岂会对局势看的如此通透?
一念至此,朱祁钰甚至怀疑,父皇当年和母妃的相识,真的是意外的巧合吗?
种种念头从心中滑过,越发让朱祁钰觉得,自己的母妃不简单。
不过一抬头,看见吴氏略带忧虑的目光。
朱祁钰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笑。
自己还真是皇帝当久了,什么事都习惯多想。
不管母妃的出身到底是什么,他只需知道,吴氏是他的母亲。
前世今生,唯一的母亲。
他落魄时,将他安然护佑长大。
他风光时,默默在后宫为他感谢老天。
他懦弱不堪大用时,她便随他敛去锋芒,安稳度日。
他长剑出鞘,踏上一道凶险之路时,她也亦与他同进同退。
既然如此。
她是谁,她有什么样的过往。
又有什么打紧的?
他只需要知道,这是他的母妃,是他无论何时何地,永远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人!
这一路上,会有许多的凶险。
但,也会有许多,值得相信和守护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