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遇只好跟着众人进屋。
吉逸然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拐杖里有暗器。”王嘉遇正要说话,吉逸然已转到吉善祥身后去了。
众人走进练武厅,王嘉遇见是一座三开间的大厅,打通了成为一个大场子。家丁进来点起数十支巨烛,照得明如白昼。吉祥堡男女大都均会武艺,听得三老太爷要和前日来的客人比武,都拥到厅上来观看,连小孩子也出来了。
最后有个中年美妇和小青一起出来。吉逸然抢过去叫了一声:“妈!”那美妇满脸愁容,轻轻应了一声。
吉善祥指着四周的刀枪架子,道:“你使什么兵刃,自己挑吧!”
王嘉遇寻思:今日之事眼见已不能善罢,可是又不能伤了逸然妹妹的尊长。刚下山来就遇上这个难题,可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吉逸然见他皱眉不语,只道他心中害怕,道:“我爷爷最疼爱小辈的,决不能伤你。”这话一半也是说给吉善祥听的,要他不便痛下杀手。那美妇道:“逸然,别多话!”吉善祥望了吉逸然一眼,道:“那也得瞧各人的造化吧。王公子,你使什么兵刃?”
王嘉遇游目四顾,见一个六七岁男孩站在一旁,手中拿着一柄玩具木剑,漆得花花绿绿地,剑长只有寻常宝剑的一半。他心念一动,走过去说道:“小兄弟,你这把剑借给我用一下,好不好?”那小孩笑嘻嘻的将剑递了给他。王嘉遇接了过来,对吉善祥道:“晚辈不敢与老前辈真刀真枪,就以这把木剑讨教几招。”这几句话说来似乎谦逊,实则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他想对方人多,不断缠斗下去,不知何时方能决出胜负,杨慧又已遭困,需得显示上乘武功,将对方尽快尽数慑服,方能取金救人,既免稽迟生变,又不伤了吉逸然的脸面。
适才他在屋顶跟吉善祁动手,于对方武功修为已了然于胸,倘若吉祥堡五祖的武功均在伯仲之间,那么以木剑迎敌,并不能算是犯险托大。
吉善祥听了这话,气得手足发抖,仰天打个哈哈,道:“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如此小觑老夫这柄龙头钢杖的,嘿嘿,今日倒还是初会。好吧,你有本事,用这木剑来削断我的钢杖吧。”话刚说完,拐杖横转,呼的一声,朝王嘉遇腰中横扫而来。
风势劲急,王嘉遇的身子似乎被钢杖带了起来,吉逸然“呀”了一声,却见他身未落地,木剑剑尖已直指对方面门。
吉善祥钢杖倒转,杖头向他后心要穴点到。
王嘉遇心想:原来这拐杖还可用来点穴,逸然妹妹又说杖中有暗器,需得小心。身子一偏,拐杖点空,木剑一招“沾地飞絮”,贴着拐杖直削下去,去势快极。
吉善祥瞧他剑势,知道虽是木剑,给削上了手指也要受伤,危急中右手一松,拐杖落下,刚要碰到地面,左手快如闪电,伸下去抓着杖尾,蓦地一抖,一柄数十斤的钢杖昂头挺起,反击对方。王嘉遇见他眼明手快,变招迅捷,也自佩服。
两人越斗越紧,吉善祥的钢杖使得呼呼风响,有时一杖击空,打在地下,砖头登时粉碎,声势着实惊人。王嘉遇在杖缝中如蝴蝶般穿来插去,木剑轻灵,招招不离敌人要害。
转瞬拆了七八十招,吉善祥焦躁起来,心想自己这柄龙头钢杖威震江南,今日却被这后生小辈以一件玩物打成平手,一生威名,岂非断送?杖法突变,横扫直砸,已将敌人全身裹住。
旁观众人只觉杖风愈来愈大,慢慢退后,都把背脊靠住厅壁,以防被杖头带到,烛影下只见钢杖舞成一个亮晃晃的大圈。
吉善祥的武功,比之那流沙帮帮主刘春荣可高得多了。王嘉遇艺成下山,此时方真正遇到武功高强的对手,只是不愿使出兰陵派的云水剑法来,以免给认出了自己门派,而对方钢杖极具威势,欺不近身去,手中木剑又不能与他钢杖相碰,心想非出绝招,不易取胜,忽地身法稍滞,顿了一顿。
吉善祥大喜,横杖扫来。王嘉遇左手运起“山岸功”,硬生生一把抓住杖头,运力下拗,右手木剑直进,嗤的一声,吉善祥肩头衣服已被刺破,这还是他存心相让,否则一剑刺在胸口,虽是木剑,但内劲凌厉,却也是穿胸开膛之祸。
吉善祥大吃一惊,虎口剧痛,钢杖已被挟手夺了过去。
王嘉遇心想他是吉逸然的亲外公,不能令他难堪,当下立即收回木剑,左手一送,已将钢杖交还在他手中。这只是一瞬间之事,武功稍差的人浑没看出钢杖一夺一还,已转过了一次手,料想令他如此下台,十分顾全了他老人家的颜面。
哪知吉善祥跟着便横杖打出。王嘉遇心想:“已经输了招,怎么如此不讲理,全没武林高人的身分?”当即向左避开,突然嗤嗤嗤三声,杖头龙口中飞出三枚钢钉,分向上中下三路打到。杖头和他身子相距不过一尺,暗器突发,哪里避让得掉?
吉逸然不由得“呀”的一声叫了出来,眼见情势危急,脸色大变。
却见王嘉遇木剑回转,啪啪啪三声,已将三枚钢钉都打在地下。这招云水剑法,有个名目叫作“孔雀开屏”,取义于孔雀开屏,顾尾自怜之意。这招剑柄在外,剑尖向己,专在紧急关头挡格敌人兵器。王嘉遇打落暗器,木剑反撩,横过来在钢杖的龙头上一按。木剑虽轻,这一按却按在杖腰的不当力处,正深得武学中“四两拨千斤”的要旨。
吉善祥只觉一股劲力将钢杖向下捺落,忙运力反挺,却已慢了一步,杖头落地。王嘉遇左足一蹬,踏上杖头。吉善祥用力回扯,竟没扯起,王嘉遇松足向后纵开丈余。吉善祥收回钢杖,只见厅上青砖深深凹下了半个龙头,须牙宛然,竟是杖上龙头被他蹬入砖中留下的印痕。四周众人见了,尽皆骇然。
吉善祥脸色大变,双手将钢杖猛力往屋顶上掷去,只听得忽啦一声巨响,钢杖穿破屋顶,飞了出去。
他纵声大叫:“输给你的木剑,还要它干么?”
王嘉遇见这老头子怒气勃勃,呼呼喘气,将一丛胡子都吹得飞了起来,心中暗笑:“这是你输给了我,可不是钢杖输给了木剑!”
屋道:“年轻人打暗器的功夫还不坏,来接接我的飞刀怎样?”随手解下腰中皮套,负在背上。
王嘉遇见他皮套中插着二十四柄明晃晃的飞刀,刃长尺许,心想,大凡暗器,均是乘人不备,卒然施发,袖箭藏在袖中,金镖、铁莲子之属藏在衣囊,他的飞刀却明摆在身上当眼之处,料想必有过人之长,知道这时谦逊退让也已无用,点了点头,说道:“老前辈手下容情!”将木剑还给小孩,转过身来。
吉祥堡众人知道四老太爷的飞刀势头劲急,捷如电闪,倏然便至。这少年如全数接住,倒也罢了,要是他闪避退让,飞刀不生眼睛,那可谁也受不住他一刀。当下除了四老之外,余人纷纷走出厅去,挨在门边观看。
吉善礼叫道:“看刀!”手一扬,寒光闪处,一刀呜呜飞出。原来他的飞刀刀柄凿空,在空中急飞而过之时,风穿空洞,发出呜呜之声,如吹唢呐,声音凄厉。刀发有声,似是先给敌人警告,显得光明磊落,其实也是威慑恐吓,扰人心神。
王嘉遇见飞刀威猛,与一般暗器以轻灵或阴毒见胜者迥异,心想:我如用手接刀,不显功夫,难挫他骄气,总要令他们输得心悦诚服,才能叫他们放出杨慧,交还黄金。于是在怀中摸出两枚铜钱,左手一枚,右手一枚,分向飞刀打去。
左手一枚先到,只听铮的一声响,飞刀登时无声,原来铜钱已把镂空的刀柄打折。右手一枚铜钱再飞过去,与飞刀一撞,同时跌在地上。那飞刀重逾半斤,铜钱又轻又小,然而两者相撞之后,居然一齐下堕,显见他的手劲力道,比吉善礼高出何止数倍。
吉善礼登时变色,两刀同时发出。王嘉遇也照样发出四枚铜钱,先将双刀声音打哑,跟着击落在地。
吉善礼哼了一声道:“好功夫!”口中说着,手下丝毫不缓,六把飞刀一连串的掷了出去。他这时已知势难击中对方,故意将六柄飞刀四散掷出,心想:难道你还能一一把我飞刀打落?却听得呜铮、呜铮接连六响,六柄飞刀竟然又被十二枚铜钱打哑碰跌。
王嘉遇当日在玉璧峰绝顶,不知和冲灵真人下了多少盘棋,打了多少暗器棋子,再加上无数晨夕的苦练,才学会这手世上罕见的暗器功夫。冲灵真人若是在旁边,说不定还要指摘他手法未纯,但吉祥堡诸人却已看得尽皆心惊。
吉善礼大喝一声:“好!”双手齐施,六柄飞刀同时向对方要害处掷出,六刀刚出手,又是六刀齐飞,这是他平生绝技,号称“六道轮回”,功夫再好的人躲开了前面六刀,决难躲开后面跟上的六刀。十二柄飞刀呜呜声响,四面八方齐向王嘉遇飞去。
吉善福眼见王嘉遇武功卓绝,必是高人弟子,突见四弟使出最厉害的刀法,心中一惊,叫道:“四弟,别伤他性命……”话声未毕,只见王嘉遇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右手六柄,左手六柄,十二柄飞刀尽数抓在手中,接着双手对着兵器架连续扬了几扬。
刀枪架上本来明晃晃的插满了刀枪矛戟,但见白光闪烁,枪头矛梢,尽皆折断,原来都被他用十二把飞刀斩断了。飞刀余势不衰,插入了墙壁。
突然之间,五祖一齐站起,圈在他身周,目露凶光,同时喝道:“你是墨攻恶贼派来的吗?”
王嘉遇空中抓刀的手法,确实用的是星屑旋转功,蓦然见五祖神态异常凶恶,便如要同时扑上来把他撕了一般,心下不禁惊慌,正要回答,一瞥之下,忽见厅外三个人走过,其中一人正是杨慧,被两名大汉绑缚了押着,当是刚从翻板下面的地窖被擒了上来。他心急救人,一个“一鹤冲天”,纵出厅去。吉善福与吉善祁各抽兵刃,随后追到。
王嘉遇不顾追敌,直向杨慧冲去。两名大汉刀剑齐扬,搂头砍下。只听得当当两声,两名大汉手中的刀剑脱手飞出。
这两人一呆,见砸去他们兵刃的竟是大老太爷和二老太爷,吓了一跳。吉善福与吉善祁骂了声:“脓包!”抢上追赶。
原来王嘉遇身手快极,不架敌刃,嗖的一下,竟从刀剑下钻了过去。那两名大汉兵刃砍下来时,二祖恰好赶到,一刀一剑,便同时向大老爷、二老爷的头上招呼。
王嘉遇双手一扯,扯断了缚住杨慧手上的绳索。杨慧大喜,连叫:“嘉遇哥哥!”
这时那两人的刀剑正从空中落下,王嘉遇甩出断绳,缠住长剑,扯了回来,对杨慧道:“接着!”绳子一松,那剑剑柄在前,倒转着向她飞去。杨慧伸手接住。
说时迟,那时快,长剑刚掷出,吉善福两柄短戟已向王嘉遇胸前搠到。却听得“啊!哼!”两声叫喊,原来那两名大汉挡在路口,吉善祁嫌他们碍手碍脚,一个扫堂腿踢开了。
王嘉遇脚步不动,上身向后一缩,陡然退开两尺。吉善福双戟递空,正要再戳,劲未使出,倏觉双戟自动向前,烛光映射下,只见对方手中一截断绳已缠住双戟,向前拉扯。
吉善福借力打力,双戟一招“泾渭同流”,乘势戳了过去,戟头锋锐,闪闪生光。王嘉遇侧过身子,用力一扯断绳,随即突然松手。吉善福出其不意,收势不及,向前踉跄了两步,看王嘉遇时,已拉了杨慧抢进练武厅内。
吉善福本已冲冲大怒,这时更加满脸杀气,双手一崩,已把戟上短绳崩断,纵进厅来。吉祥堡众人也都回到厅内,站在五祖身后。
吉善福双戟交于左手,右手指着王嘉遇,恶狠狠的喝道:“那墨攻恶贼在哪里?快说。”
王嘉遇道:“老前辈有话好说,不必动怒。”
吉善祁怒道:“墨攻恶贼孟兼非是你什么人?他在什么地方?你是他派来的么?”
王嘉遇道:“我从没见过孟兼非,他怎会派我来?”
吉善祥道:“这话当真?”王嘉遇道:“我干嘛骗你?晚辈只因无意与贵府吉小姐相遇,承她瞧得起,结交为友,这跟孟兼非有什么干系?”
五祖面色稍和,但仍十分怀疑。吉善福道:“你不把墨攻恶贼的藏身之所说出来,今日休想离开吉祥堡。”
王嘉遇心想:凭你们这点功夫想扣留我,只怕不能。
听他们口口声声把孟兼非叫作“墨攻恶贼”,更是说不出的气恼,但面子仍很恭谨,说道:“晚辈与孟兼非无亲无故,连面也没有会过。不过他在哪里,我倒也知道,就只怕这里没一个敢去见他。”
吉祥堡五祖怒火上冲,纷纷说道:“谁说不敢?”“这十多年来,我们哪一天不在找他?”“这恶贼早已是废人一个,又有谁怕他了?”“他在哪里?”“快说,快说!”
王嘉遇淡淡一笑,道:“你们真的要去见他?”吉善福踏上一步,道:“不错。”王嘉遇笑道:“见他有什么好?”吉善福怒道:“小朋友,谁跟你开玩笑?快给我说出来!”王嘉遇道:“各位身子壮健,总还得再隔好几年,才能跟他会面。他已经死啦!”
此言一出,各人尽皆愕然。
忽听得吉逸然急叫:“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王嘉遇回过头来,见那美妇已晕倒在吉逸然怀中,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吉善祥脸色大变,连骂:“冤孽。”吉善祁对吉逸然道:“快把你妈妈扶进去,别丢丑啦,让人家笑话。”吉逸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道:“丢什么丑?妈妈听到爸爸死了,自然要伤心的。”
王嘉遇大吃一惊:“逸然妹妹竟然是孟兼非大侠的女儿?”
吉善祁听得吉逸然出言冲撞,更在外人之前吐露了吉祥堡这件奇耻大辱,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对吉善祥道:“三弟,你再宠这娃娃,我可要管了。”吉善祥向吉逸然斥道:“谁是你爸爸?小孩子胡言乱语。还不快进去?”
吉逸然扶着母亲,慢慢入内。那美妇悠悠醒转,低声道:“你请王公子明晚来见我,我有话问他。”吉逸然点头,回头对王嘉遇道:“还有一天,明晚你再来取吧。你就是帮着你的慧慧妹妹。你,你……发的誓都是骗人的!”恨恨的向杨慧望了一眼,扶着母亲走了进去。
王嘉遇对杨慧道:“走吧!”两人向外走出。吉善祯站在门口,双手一拦,厉声说道:“慢走,还有话问你。”王嘉遇一拱手道:“今日已晚,明日晚辈再来奉访。”吉善祯道:“那恶贼死在什么地方?他死时有谁见到了?”
王嘉遇想起那晚丁康乐刺死他秃头师弟的惨状,心想:“你们吉祥堡好不奸诈凶险,那晚在玉璧峰上,我便险些死在你们手中,又何必跟你们说真话?何况你们觊觎孟大侠的遗物,我更不能说。”便道:“我也是辗转听朋友说起的,墨攻剑客是死在海南的一个荒岛之上。”说到这里,童心忽起,说道:“贵派有一个瘦子,叫作丁康乐,还有一个秃头,是不是?墨攻剑客的下落,他师兄弟俩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消叫他二人来一问,就什么都明白了,用不着来问我。”
吉祥堡五祖面面相觑,透着十分诧异。吉善祁道:“丁康乐和乔秃头?这两个家伙不知死到哪里去了,他妈的,回来不剥他们的皮。”
王嘉遇心道:“你们到海南几千个荒岛上去细细的找吧!要不然,亲自去问丁康乐和那什么乔秃头也好。”向众人抱拳道:“晚辈失陪。”
吉善祯道:“忙什么?”他定要问个清楚,伸臂拦住。王嘉遇伸掌轻轻向他手臂推去。吉善祯手腕一勾,要施展擒拿手法拿他手腕。哪知王嘉遇不想再和人动手,这一招其实是虚招,对方手一动,左方露出空隙,他拉住杨慧的手,呼的一声,恰好从空隙中穿了出去,连吉善祯的衣服也没碰到。
吉善祯大怒,右手在腰间一抖,已把一条牛皮软鞭解了下来,一招“骏马脱缰”,向他后心打到。武林中的软鞭有的以精钢所铸,考究的更以金丝绕成,但吉善祯内功精湛,所用兵刃就只平平常常的一条皮鞭。皮鞭又韧又软,在他手里使开来如臂使指,内劲到处,比之五金软鞭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嘉遇听得背后风声,拉着杨慧向前直窜,皮鞭落空,听得呼的一声,劲道凌厉,知是一件厉害的软兵器,他头也不回,向墙头纵去。
吉善祯在这条软鞭上下过数十年的功夫,被他这么轻易避开,岂肯就此罢手?右手挥出,圈出一个鞭花,向杨慧脚上卷来。这一下避实就虚,知道这少女功力不高,这一招定然躲不开,如把她拉了下来,等于是截住了王嘉遇。
王嘉遇听得风声,左手撩出,带住鞭梢,他上跃之势不停,左手使劲,竟将吉善祯提了起来。吉祥堡众人一见,无不大骇。
吉善礼要救五弟,右手急扬,两柄飞刀呜呜发声,向王嘉遇后心飞去。
王嘉遇左手松开了皮鞭鞭梢,拉着杨慧向墙外跃出,听得飞刀之声,竟不回头,脚心在飞刀刀身轻轻一挡,飞刀立时倒转。
吉善祯脚刚落地,两柄飞刀已当头射落。他不及起身,抖起皮鞭,想打开飞刀,哪知皮鞭忽然寸寸断裂,原来刚才王嘉遇在半空中提起吉善祯,实已使上了山岸功的上乘内劲,否则他在半空中无从借力,如何提得起一个一百几十斤的大汉?
这山岸功的劲力传到皮鞭之上,竟然将鞭子扯断了。吉善祯大惊,一个“懒驴打滚”,滚了开去,但一柄飞刀已把他衣襟刺破。他站起来时一身冷汗,半晌说不出话来。
吉善福不住摇头。五祖均是暗暗纳罕。吉善祁道:“这小子不过廿岁左右,就算在娘胎里起始练武,也不过廿年功力,怎地手下竟如此了得?”吉善祥道:“这小子明晚再来,咱们可要好好的对付他。”
王嘉遇和杨慧回到借宿的农家。杨慧把这位嘉遇哥哥满口称赞,佩服得了不得,说道:“蒋师兄老是夸他师父怎么了不起,我看他师父一定及不上你。”王嘉遇道:“蒋师兄叫什么名字,他师父是哪一位?”杨慧道:“他叫蒋礼圣,外号伏虎金刚。”忽然嗤嗤一笑:“你可不能喊他蒋师兄,他的师父正是兰陵派颜前辈的开山大弟子朱伯任,论起来,他得喊你一声师叔呢。”
次日晚上,王嘉遇叫杨慧在农家等他,不要同去。杨慧知道自己功夫差,只有碍手碍脚,帮不上忙,反要他分心照顾,虽然不大愿意,还是答应了。
王嘉遇等到二更天时,又到吉祥堡,只见到处黑沉沉的灯烛无光,正要飞身入内,忽听得远处轻轻传来三声箫声,那洞箫一吹即停,过了片刻,又是三声。王嘉遇心念一动,知是吉逸然以箫相呼,心想吉祥堡五祖极凶恶,吉逸然却对自己尚有结义之情,最好能劝得她交还黄金,不必再动手了,于是循着箫声,往玫瑰山坡上奔去。
到得山坡,远远望去,见亭中坐着两人,月光下只见云鬓雾鬟,两个都是女子,当即停了脚步,只见一个女子举起洞箫吹奏,听那曲调,便是吉逸然那天吹过的那首音调凄凉的曲子,忍不住走近几步。
那女子走上道:“嘉遇哥哥。”王嘉遇道:“吉……吉姑娘。”
只因和她吉祥堡大战一场,甚觉对不住,这一声“二妹”就叫不出来了。
吉逸然道:“其实,你应该叫我孟姑娘才对。墨攻剑客孟兼非正是我的父亲。我妈妈在这里,她有话想问你。”王嘉遇走进亭去,作揖行礼,叫道:“伯母,小侄王嘉遇拜见。”那中年美妇站起身来回礼,连说:“不敢当。”
王嘉遇见她双目红肿,脸色憔悴,知她伤心难受,默默无言的坐了下来,寻思:听逸然说,她母亲是给人强奸才生下她来,那人自是墨攻剑客了。五祖对他深恶痛绝,逸然提一声爸爸,就被她二爷爷喝斥怒骂。可是她妈妈听得孟大侠逝世,立即晕倒,伤心成这个样子,对他显然情意很深,其中只怕另有别情。
吉逸然的母亲呆了一阵,低声问道:“他……他是真的死了?王公子亲眼见到的吗?”王嘉遇点点头。她又道:“王公子对我家逸然很好,我是知道的。我决不像我爹爹与叔伯们那样,当你是仇人,请……请你把他死时的情形见告。是谁害死他的?他……他死得很苦吗?”说到这里,声音发颤,泪珠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王嘉遇对孟兼非的心情,实在自己也不大明白,听师父与冲灵真人说,这人脾气古怪,工于心计,为人介于正邪之间。他安排铁盒弩箭、秘笈剧毒,确是用心险狠,实非正人端士。可是自从研习《墨攻遗籍》中的武功后,对这位绝世奇才不禁暗暗钦佩,在内心深处,不自觉的已把他也当作师父了。昨晚听到吉祥堡五祖怒斥他为“奸贼”,心中说不出的愤怒,事后想及,也觉奇怪。这时听吉逸然之母问起,便道:“孟大侠我没见过,不过说起来,这位前辈和我实有师徒之份,我许多武功是从他那里学的。这位前辈死后的情形,恕我不便对伯母说,只怕有坏人要去发掘他的骸骨。”
吉逸然之母身子一晃,向后便倒。吉逸然连忙抱住,叫道:“妈妈,你别伤心。”
过了一会,吉逸然之母悠悠醒来,哭道:“我苦苦等了十八年,只盼他来接我们娘儿离开这地方,哪知他竟一个人先去了。逸然连她爸爸一面也见不着。”
王嘉遇道:“伯母不必难过。孟大侠现今安安稳稳的长眠地下。他的骸骨小侄已经好好安葬了。”又道:“孟大侠死时身子端坐,逝世之前又作了各种安排,显非仓卒之间给人害死。”
吉逸然之母说道:“原来是王公子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怎样报答才好。”说着站起来施了一礼,又道:“逸然,快给王公子磕个头。”吉逸然拜倒在地,王嘉遇忙也跪下还礼。吉逸然之母道:“不知他可有什么遗书给我们?”
王嘉遇想起秘笈封面夹层中的地图和图上字样:“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金华,寻访女子吉普怡,赠以黄金十万两。”当时看了这张“重宝之图”,因无贪图之念,随手在行囊中一塞,此后没再加留意,曾想孟大侠以旷世武功,绝顶聪明,竟至丧身荒山,险些骸骨无人收殓,只怕还是受了这重宝之害。
这时经吉逸然之母一问,这才记起,说道:“小侄无礼,斗胆请问,伯母的闺字,可是一个‘普怡’二字吗?”
吉逸然之母一惊,说道:“不错,你怎知道?”随即道:“那定是他……他……遗书上写着的了,王公子可……可有带着?”神情中充满盼望和焦虑。
王嘉遇正要回答,突然右足一点,从亭子栏干上斜刺跃出。吉普怡母女吃了一惊,只听一人“啊哟”一声,王嘉遇已伸手从玫瑰丛中抓了一个人出来,走回亭子。那人已被他点中穴道,手足软软的垂下,动弹不得。
吉逸然叫道:“是七伯伯。”吉普怡叹了一口气,道:“王公子,请你放了他吧。吉祥堡中,没一个当我们母女是亲人了。”王嘉遇伸手在那人身上拍捏几下,解开了他的穴道。原来那人是昨晚与他交过手的吉普怀。他是吉善祁的儿子,在兄弟中排行第七。
吉逸然怒道:“七伯伯,我们在这里说话,你怎么来偷听?也没点长辈样子。”
吉普怀一听大怒,便欲发作,但刚才被王嘉遇擒住时全无抗御之能,昨晚又在他手底吃过苦头,恨恨的望了三人一眼,转头就走,走出亭子数步,恶狠狠的道:“不要脸的女人,自己偷汉子不算,还教女儿也偷汉子。”
吉普怡一阵气苦,两行珠泪挂了下来。吉逸然哪里忍得他如此辱骂,追出去喝道:“喂,七伯伯,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吉普怀转身骂道:“你这贱丫头要反了吗?是你爷爷们叫我来的,你敢怎样?”
吉逸然骂道:“你要教训我,大大方方的当面说便是,干嘛来偷听我们说话?”吉普怀冷笑道:“我们?也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野男人,居然一起称起我们来啦。吉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给你们母女丢净了!”吉逸然气红了脸,转头道:“妈,你听他说这种话。”
吉普怡低声道:“七哥,请你过来,我有话说。”吉普怀略一沉吟,大踏步走进亭子站定,和王嘉遇相距甚远,防他突然出手。
吉普怡道:“我们娘儿身遭不幸,蒙五位叔伯和各位兄弟照顾,在吉祥堡又耽了十多年。那姓孟的事情,我从来没跟逸然说过,现下既然他已不在人世,也就不必再行隐瞒。这件事七哥头尾知道得很清楚,请你对王公子与逸然说一说吧。”
吉普怀怫然道:“我干嘛要说?你的事你自己说好啦,只要你不怕丑。”吉普怡轻轻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好吧,我只道他救过你性命,你还会有一些儿感激之心,哪知吉祥堡的人,全是那么忘……忘……唉!”吉普怀怒道:“他救过我性命,那不错。可是他为什么要救我?好,我痛痛快快说出来,免得你自己说时,不知如何胡言乱语,尽说些谎话。”吉逸然怒道:“我妈妈怎会说谎?”吉普怡拉了她一把,道:“让你七伯伯说。”
吉普怀坐了下来,说道:“姓王的,逸然,我怎样识得那恶贼,现今原原本本的跟你们说,也好让你们知道,那恶贼的用心是怎样险毒。”吉逸然道:“你说他坏话我不听。”说着双手掩住耳朵。
吉普怡道:“逸然,你听好啦。你过世的爸爸虽然不能说是好人,可是比吉祥堡全家的好处还多上百倍。”吉普怀冷笑道:“你忘了自己也姓吉。”
吉普怡抬头远望天边,轻声道:“我……我……早已不姓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