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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战事的时候,边军的日子向来单调。每一日间,除了日常操课,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其实不多,但是都归军卒们自己安排。
李长安趁着得空的时候偷溜出军营,在云州城不大的百姓街巷之中买了个院子,给了不少的银子。
至于说溜出军营这个事……对于从小溜皇宫门溜到大的李长安来说,他觉着不算什么难事。进了军营闲极无聊的这段时间七皇子已经把云州营的作息摸了个七七八八,要溜号,什么时候溜、应该溜多久,这些都应该心中有数,这是一个经验老道之人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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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城虽驻军二十万,但百姓极少,所以兼领云州镇将的都督府分给百姓的地方其实也不多,大概只有城东南几条巷子。李长安挑了个在城墙根下的院子,房屋不多,坐北朝南,正对院门三间主屋,院子西侧是个厨房,院子中间花园里有两棵杨树,其他就没什么了。
街坊邻里的也都是这种不大的小院子,平常白日里人也都不在家。虽说都是只求个能糊口,不盼着什么大富大贵,但是毕竟要吃饭就得动作起来,这种百姓不多的地方挣钱要更难一些,自然也就得更勤快一些。
李长安没有那个闲工夫能每日都来小院里呆着,毕竟是边军上番的军士,不好一有空闲就往外溜。
从小溜门串巷经验不浅的李长安是知道的,溜门不能天天溜,溜得多了就总有被抓的时候,就跟那个河边水泡鞋一个道理。
边军里有能耐光明正大在城中置办院子的,最少也得是个头一个小兵置办院子,倒是从来少有。一来是没那个钱,二者也没那个闲功夫。
云中军常年备战,对于军卒管的很严,虽说将军们也会置办院子,但是大多都是安置个别得以来边城的家眷,也很少有自己见天的出军营住院子的。
李长安偷摸来自己租的小院,大多都是结束了上午的操课,吃了中饭,下午有空时间才来。偷摸进了院子,换下甲胄一身便服上街闲逛。
云州边城,酒楼茶庄很少,至于那有钱的达官贵人爱去的春楼勾栏更是一家也无,街头巷间多是些杂货铺子小饭馆之类的小店面。
云州城的百姓坊间,人来人往也比较少,大头兵很少。当然有是有,都是些从军中告假,回来这半城之隔的家中省亲个半日几个时辰的。
当然,也有那出了军营游手好闲的,只不过不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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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李长安一身公子哥儿打扮,脖子后的领口里斜插着一把折扇,吊儿郎当走街头。最近转了几圈,已经踅摸了好几处吃饭的地方。不好的地方是这街上酒馆什么的太少,从小到大在长安城花天酒地惯了的李长安到了这地方还真的是不大习惯。
晃晃悠悠进了一家小饭庄,这家饭馆是最近这几日踅摸到的,附近这一片就这家小饭庄生意最好。
开饭庄的掌柜的是一对老夫妇,打杂的伙计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妇人。这两家人都是从商州乡下来边地云州的,算是同乡。饭庄不大,但是生意还是能算不错的,店里尽可能的多摆放了几张桌子,装饰倒是不多,普普通通也不华贵。
李长安进了小饭庄,晃晃悠悠坐到一张小桌旁边,也不张口。那掌柜的老头见着这位最近一旬间来了好几回的公子哥,赶忙提着茶壶走到跟前招呼。
说来也奇怪,这云州地界上像这种一天闲着没事瞎转悠的年轻人其实不多见。毕竟是战事连绵的边地,年轻人多是边军将士,可最近常来的这个年轻人一看就是那富门大户出来的公子哥,没吃过苦,没见过人间辛苦,从小惯大的。
这不,这位公子爷前些天第一回进饭庄的门,点菜都点的什么山珍鲍鱼龙虾蟹肉……把个当时殷勤侍候的老掌柜唬得一愣一愣的。小老汉在这地方开了几年的饭馆儿了,别说见,听都没听过有些个菜名字,不实在。
今日,这位公子爷还是那个鼻孔朝天的架势进门,坐在饭桌边上也不喊人,担着二郎腿只等着老掌柜过来招呼,好在最近点菜都不那么花里胡哨的了,点了个酸菜炒肉,点了个小葱豆腐,一碗面条,一壶茶。
老掌柜去柜台重新提了壶茶水回来笑呵呵说了句公子爷稍等,饭菜马上就来,然后就转身往后厨去了。
这会子客人多,后厨里掌勺的是掌柜家的婆子,还有那个年轻小妇人帮着打打下手,可人多的时候两个人忙不过来,老掌柜就得去帮把手。
李长安点了点头也不在意,给自己到了杯茶,喝了一口。
说实在的,从小就跟着大皇兄李长陵喝茶,皇家的茶嘛,都是那各地进贡的贡品,自然没有便宜货。喝惯了之后再来边地,这地方是真没什么好茶,大大小小的饭庄掌柜的不给你对付一壶茶沫子泡水就算是上了好茶了。这地方的茶叶多的都是那茶农压出来的老砖茶,也叫茶饼,泡在烧水壶里熬出来的茶水又浓又苦。不过还别说,这砖茶乍一品着实是色浓茶苦,但是多喝几回就发现,还挺带劲儿!
李长安坐在桌边,喝着茶水,悠悠闲闲瞧着饭庄门外街上稀稀拉拉的路人。现在大概是未时,太阳正毒的时候,街上的人也不多。
…………
茶水没喝几口,老掌柜的菜也还没上来,就见门口进来五个年轻人。
这五人三男两女,一个个锦衣华服,人人佩剑,女子面罩轻纱,一番做派看起来要比脑袋后边领口斜插着一把折扇像极了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的李长安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当然,女子该叫做千金小姐。
领头的年轻人是个男子,佩剑提在左手之中,右手摩挲着挂在腰间的玉佩,一派风流写意。跟在后面的也都是年轻贵气的公子千金,看样子自然都不是云州人士。大抵上应该是南边哪个州郡府城达官贵人家出来的富家子弟,可能是游学或者是同李长安一般来从军的。只不过瞧着那花里胡哨的打扮,后一种可能性不大。
这些富家子弟着实也是不大习惯云州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啥没啥,连个像样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转悠了这许久,也就是看着这家叫做韩记饭庄的小饭馆人还比较多,所以勉为其难进来凑合一下。
这种种原因下来,这些从小不怎么吃苦的贵公子富千金自然有人抱怨。一伙人占了两张桌子坐定之后,其中一名年轻人就开始发起了牢骚:“我说哥儿几个,咱们说是出来游历,意思意思就得了呗,何必跑这么大老远的非要到这云州来?”说着看了看四周,脑袋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地方兵荒马乱的,搞不好哪天那北蛮子就打进城了。圣人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们干嘛一个个的要来这么个地方?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另一个旁边的女子,年纪不算很大,皮肤白皙,脸颊略显圆润,有点婴儿肥。看样子大概是这群富家子弟之中岁数最小的。这女子跟着抱怨道:“傅荣说得对,咱们从洛阳不远千里来此,你看看这街上,连个大点的酒楼饭庄都没有!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的,咱们干嘛要来遭这个罪嘛?”
这个小姑娘旁边容颜角色年岁稍大一些的另一名白衣女子轻柔开口:“兰儿,莫要胡说。”那个先前开口说话被白衣女子称作兰儿的姑娘闻言吐了吐舌头,然后就低下头揪着衣角不再说话了。
那个领头进门的年轻人这时候接过话茬轻笑着开口劝慰:“傅荣、兰小姐稍安勿躁。”说着环视一圈同来的伙伴,继续说道:“夫子让咱们远游,这一路虽然遥远,但是咱们见过的大事小情也不算少了。其中的很多道理都是书上学不到的,比如百姓疾苦,比如街头坊间的家长里短。看看这些,也不算全然没有用的。”说完转头看着那名白衣女子笑道:“阮姑娘觉得呢?”
那名白衣女子遮面轻纱微微动了动,似是笑了笑:“梁公子说的是。”
先前说话的那名叫傅荣的低声嘀咕道:“但是这地方真的很危险!咱们有那个必要跟这帮破当兵的患难与共吗?”
那位梁公子旁边一直没开口的那第三个年轻男子低声笑了笑。几人说话间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折扇打开,一边给自己扇着风一边漫不经心笑道:“不必多待,溜达一圈回去够跟夫子交差便可。”
那位梁公子笑了笑并未说话。那位白衣阮姑娘皱了皱眉,但是也没有说话。
一群人便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之后,那傅荣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拍着桌子开始叫掌柜的过来点菜了:“掌柜的,过来点菜!磨磨唧唧干嘛呢?!这么个小破饭庄,牌面这么大的吗?本公子进来都这么久了,难不成你眼瞎了看不见的吗?!”
老掌柜哎了一声,从后厨赶忙往前堂跑,边跑边告罪:“各位贵人请莫生气,小老儿年岁大了,实在是反应慢些,告个罪还请各位贵人多多包涵。”
那名摇着折扇的年轻人往椅背上靠了靠:“既然老了,何必还要开这饭庄呢?回家养老不好吗?”
老掌柜闻言讷讷的不知道怎么接话,这些位公子看样子都不好相处,还是少说话比较好。倒是那名叫阮姑娘的白衣女子轻轻开口安抚了一下老掌柜:“掌柜的不要在意。这位齐公子也只是说说,并非有意冒犯,请老掌柜海涵。”
这话倒是弄得老掌柜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有些无措地连连摆手。
坐在桌边喝茶的李长安将这些都看在眼中,听在耳内,也只是笑笑,至于说帮那老掌柜说句话什么的更是想都没想。从小到大在长安城里,七皇子殿下比这些人嚣张霸道的多了去,这种客大欺店的事情他做的不在少数,经验比这些霸道得如此明显的年轻人要老成的多了。
这几个年轻人,尤其是这三个男子,弯弯绕绕花花肠子太少,一看就是没什么江湖经验的雏儿。
奈何看热闹这件事七皇子常做,但是低调看热闹这个事情七皇子不常做,只是笑笑也是能被人看见的。那位摇着折扇的齐公子,座位正对着李长安这张桌子,所以真真切切看在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