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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两国边境大战正酣之际,突勒汗国郁督军山下的金帐王庭发生了一件令一洲震动的大事,雄踞东玄洲北方几十年的赫顿可汗突然归天了!
事出突然,群龙无首的金帐王庭仅仅在几天又上演了一出王族子弟差一点大打出手的王位之争。
据后来从北边偷偷摸摸流传出来的说法,原本按照突勒人历来王位传承的规矩,老可汗归天之后突勒爵位最高的左贤王就该顺位继承王位成为新的可汗,但这一次却不太一样。
老可汗赫顿枭雄一世,原本立了阿古纳斯特勤为左贤王,可不止为何过了十来年这位可汗老来得了一子之后又犯起了糊涂,竟心心念念地想着把汗王之位传给这个他最喜爱的幼子钦赞特勤。
就这样,从好些年前开始,赫顿可汗开始一边抓紧培养钦赞一边暗戳戳想法子竟要把阿古纳斯的左贤王位给废了。奈何天不遂人愿,没等幼子钦赞特勤成长到把左贤王的王位拿到手里,赫顿可汗便熬不过天命一命归西了。
这阿古纳斯特勤在左贤王的王位上待了二十多年,羽翼之丰满可想而知。其人在突勒各部族之中势力庞大,又见父汗如此偏心他的小儿子钦赞,自然大为不满!但是碍于老可汗还活着的时候多少年虎威不减分毫,这位野心勃勃的左贤王自然无可奈何也无机可乘,毕竟他势力再大也大不过枭雄一辈子在草原上号称“天神之子”的赫顿!
但如今不一样了,这赫顿可汗一归天就等于压在他头上的大山没有了,左贤王阿古纳斯自然就跳了出来。毕竟按照突勒人的官制,除了可汗以外,左贤王是最大的那一位,继承王位更是顺理成章。
正当阿古纳斯志得意满地站出来要登上他心心念念惦记了二十多年的大汗王位的时候,令这位左贤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先是右贤王阿史那云跳出来反对,还掏出了一份所谓赫顿可汗的遗诏,上面赫然盖着汗王金印!说是父汗遗命要传位给钦赞特勤!紧接着是左谷蠡王呼蛮这个墙头草王八蛋也站出来反对,说是要遵从先汗遗命!
阿古纳斯当时就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就是父汗留给他阿古纳斯的最后一份礼物!呵!真是好大的一份大礼!
怒发冲冠的阿古纳斯感觉若不是自己度量够大,差点就要跟着父汗赫顿一道归天了!
于是,这王庭汗帐里的气氛就在这三位大爷的对峙之中变得诡异了起来。虽说左贤王实力雄厚,在草原上多年来都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但是左谷蠡王是“二人之下”,而右贤王是“三人之下”……真要说起来,谁也不差那么一个两个的人头数,加之这后面的两位手里还攥着一份先王赫顿的遗诏,盖着汗王金印。
其实突勒历来没有这个遗诏传位的传统,这都是那些南蛮子的鸟规矩。但是一方面赫顿生前在各部族之中威德不低,各部信服;另一方面三大爷和四大爷加在一起比二大爷还是要厉害上一些的,于是乎这个尴尬诡异的场面上,排在更后面的这些人就一个屁都不敢放了,一个个偷偷摸摸捂上耳朵在那里装死。
此刻在阿古纳斯的眼里,一个左谷蠡王是昔日的好兄弟,一个是他平时一直不怎么看得上的右贤王,却在今日这个时候突然联合在一起跟他叫板!这么个局面是阿古纳斯万万也没想到的。
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阿古纳斯忍不住就要下令打死这两个混蛋,但是他心里也清楚这个令是真的不好下。如果真要打起来,谁打死谁是真的不好说,毕竟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是赤手空拳就进了这汗王金帐议事的。
僵持不下之间,眼看着自家人跟自家人就要互相打出狗脑子的这个当口上,被逼无奈的右谷蠡王苏德是万般不情愿的站了出来。毕竟他头顶上这三位大爷明显是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了。剩下的这些人里能够资格开口说话的,他好死不死排在了第一个……苏德生平以来第一次觉着自己这个右谷蠡王的爵位真他娘是个累赘!
右谷蠡王压力很大,字斟句酌的斟酌一番之后准备说一段他自认为还算公道的公道话:“几位特勤先不要动手,听我一言如何?”
见剑拔弩张的几位大爷把注意力都转到了他身上,苏德表示压力很大的同时内心也稍松了一口气,愿意听他说就说明这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按照咱们草原人的传统,向来是左贤王继汗位……”
这话刚说了一半,苏德猛然觉着后心一凉,这气氛又不对了……虽说阿古纳斯明显满意了不少,但是呼蛮和阿史那云两人看过来的眼神突然就不善了。苏德哆哆嗦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赶忙开口:“但是,左谷蠡王和右贤王既然支持小特勤钦赞,且还有父汗的遗诏,那么也算有理有据……”
右谷蠡王见几位大爷虽说都不大满意他这和稀泥一般谁都不得罪的一段话,但是好歹也没打岔,轻呼一口气继续开口道:“那不如今天立个赌约?”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打眼瞧着这几位大爷。
左谷蠡王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继续。”左右贤王却都没吭声。
苏德继续字斟句酌:“咱们不如暂且将汗位归属搁置?接下来三月为限,往南一战,彼时谁的战功大,这汗位就归谁说了算!几位特勤觉得如何?”苏德话说完就准备继续装死,他娘的老子要不是怕你们打起来殃及老子的部族,老子才不开这个口!现在办法给你们了,爱听不听,不听拉倒!尔等倘若真不愿意听劝硬要梗着脖子不管不顾大打出手,老子就带着部族西迁!
阿史那云听完这个赌约,沉吟片刻,转头与左谷蠡王对视了一眼,见呼蛮微微点头,于是又看着左贤王阿古纳斯问道:“如何?”
阿古纳斯此刻心情很不好,明明天赐良机能唾手可得的汗位突然有了这么大一个变数,心情能好才见了鬼了!但是左贤王势大了这么多年,赫顿看他不顺眼了这么多年,他还能稳坐贤王位,自然也不会是个全然没脑子的。今天若是真动手打起来,他能不能打过这两个给他添堵的混账暂且不说,只说一旦真动起手来,相安无事了多年的突勒各部族就可能又要分崩离析了。即便到时候他能坐上可汗王位,突勒也必是元气大伤。到时候再对上厉兵秣马虎视眈眈的端岳南蛮子,能不能挡住就不好说了。
被逼无奈之下,面沉如水的左贤王阿古纳斯撂了句狠话:“老子怕你们两个混蛋不成?这赌约老子接了,到时候你们两个混蛋若是赌输了还敢反悔,老子拼着大家一起完蛋也要拧下你们两个混账的狗头去喂狼!”
就在这一天,突勒三王为了汗位归属共同立誓,天神为证,如有违背,人神共弃!
阿古纳斯虽说对于节外生枝的这场赌约心底里极度的不忿,但是另一边他又觉得自己并不一定就输。本来布局了多年准备等自己登上可汗王位之后用来给自己巩固汗位的一些手段说不得就得提前拿出来了,到时候等他赢了赌局登上汗位,他一定要剁碎了今天反他的这两个杂种!
……
端岳北疆,原本因为突勒可汗赫度归天而有些哑火的战阵厮杀突然就又变得更加的惨烈了,原本只是几处争锋突兀间变成了整个边疆的全线糜烂。
原本按照突勒各王的疆域划分,乃是可汗居其中,左贤王居左,也就是在金帐王庭东侧,右贤王反之,在金帐王庭西侧,左右谷蠡王各据左右贤王一部。
如今形势陡转,大汗王位空悬,王庭各部无人指挥,只能选择暂时按兵不动。左贤王部除了左谷蠡王部以外四十万部众悉数兵出真颜州,直扑定襄和居延两大都督府的交汇地带,一旦突破下一个目标就是幽州;左谷蠡王与左贤王闹掰了,自然不可能再合兵一处,于是率部近三十万西行接替了由于金帐王庭麾下各部选择暂时按兵不动而空出来的这居中一线的战事,直面的正是云中都督府;西线上,提出赌局的右谷蠡王与王庭各部一样两不相帮,原地未动,作壁上观。右贤王提兵三十万南下杠上了老对手,凉州都督府大都督赵铮麾下长史李廷文。
端岳治正十六年夏,由于突勒大汗赫顿归天,两国边境上迎来了一场长达几十年都未曾一遇过的掰命一般的旷世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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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岳京城长安。
一位翩翩白衣佳公子从承天门大街上一个街口拐进了另一条青石板铺路的宽阔大街,街上行人见着这位面容温和的白衣公子大多也都会微笑着打个招呼。
京城百姓都管这条位于永兴坊的十字北街叫“公侯街”。这个说法的意思很明显,能在这条街上安家落户的那全都是高门大户公侯府邸,每一座大门里出来的人物在这京官满地跑的京城里那也是能横着走的。
据说在这条公侯街上,别说是平常百姓,即便是朝廷堂堂三品的高官老爷们也得夹起尾巴小心做人,因为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碰上惹不起的贵家公子和千金小姐们,要是运气不好惹了不能惹的人,说不好不用到第二天这头上的乌纱就没了!至于那些所谓的兜里银钱按斗量的豪商巨贾们那就更没资格也没胆量敢在这里占一座宅子了。
不过虽说坊间百姓将这条街传得神乎其神,但其实这还不是最有趣的。比之更有趣的是,在这条充斥高门的公侯街上从来没断过前来试运气的各色人等。说不好要惹上麻烦?但也说不好可能会有大人物青眼相加不是?那可是一步就能登天的机会!而最有趣的是,这条在长安城里也算为数不多满是高门的大街之一的“公侯街”,不知道什么时候私下里又多了个叫法差不太多的绰号叫“猴儿街”。
这个绰号可不似之前那个一般是可以光明正大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但是这个绰号却有个来头不小的出处。按照京城私下里广为流传的说法,最先叫出来这个绰号的,是那位已经销声匿迹许久也不知去了哪里的七皇子长安殿下。这位无法无天的京城最大纨绔子弟当时还专门给解释了一番,说这猴儿的猴就是那上蹿下跳消停不得的耍猴的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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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那位从承天门大街上某个街口缓缓迈步拐进公侯街,脚下不疾不徐的白衣公子一步步往长街深处走去,一路上有人打招呼他也会微笑着点点头给个回应,然后继续往前一直走到了街上最高最大的那座大门前才停下脚步。
白衣公子止步的这座大门门槛极高,八级汉白玉石阶精致非凡,大门一侧的院墙下高竖狮头望桩栓马石十二根。门头下挂着一块雕刻极为精致的门匾,匾上书有“定国公府”四个大字!相传此门匾乃是高祖皇帝李渊亲笔题字赐给开国功臣杨氏一门的,荣宠至极。大门两侧各有侍卫两名,华服佩刀孔武有力,此时见到这白衣公子,皆是弯腰躬身抱拳行礼喊了一声:“公子爷!”
白衣公子轻轻点头,缓步登上台阶走到门前,早有看门的门房老人打开大门,然后躬身一侧静候自家公子进门。那白衣公子进了大门后也不着急往院中走,路过老人时停下了脚步,转头笑着问道:“徐爷爷,今日可还好?”
看门的老头冷不丁的被自家公子问话倒也不慌张,躬身行了个礼笑着答话:“禀公子爷,老奴好着呢。我家那小崽子昨日得了主家的赏,屁大的功劳没有,拿银子倒是胆大,老奴都替他害着臊呢。这小崽子得了赏,今日买了几坛酒拿来老奴这里。不怕公子爷笑话,小老儿正等着这天黑了上了门禁就去喝几杯酒解解馋来着。”这看门的老头话说的没什么顾忌,那白衣公子也不恼,还笑着安慰了老头几句:“徐爷爷客气得很,徐小哥一向做事勤勉,脑子也灵光,我爹给的些银钱也是徐哥该得的,拿来换了酒来孝敬您,您就放心喝就是了。不过您可得嘱咐徐小哥几句,得了银钱孝敬您老是应该的,剩下的可别大手大脚的乱花了,还要存下些银子好讨个媳妇儿呢。徐叔不在这么些年,他的事儿还得您老操心呢,哪天要是有相中的好人家的姑娘就来与我说,我帮他保媒。”
徐老头听自家公子这么说话,笑的更加开心了,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抹平了几分:“有劳公子爷挂心了,不敢劳烦公子爷,我家那小崽子一天到晚的没心没肺,要娶媳妇还不知道得等到哪个年头呢。小老儿就盼着这辈子闭上眼之前能见上一面孙媳妇就知足喽!”
白衣公子笑着跟门房徐老头聊了一会儿才缓缓朝后院走去。一路上下人们见着自己公子都能大大方方跟公子爷打个招呼,还有那么一两个小丫头见着公子爷,就像心里进了头鹿儿活蹦乱跳,直跳的小脸绯红。大家私下里还会偷偷议论一下,公子爷这么好的人,也不知道以后少奶奶该是怎样可人的大家闺秀。
这位白衣公子,就是当今贵妃的亲侄子,国舅爷的独子,定国公府的小公爷杨顼。
杨公子从大门进来,从前院逛到后院,慢慢悠悠逛了半天才逛进了父亲大人的书房。
书房里,定国公杨远侯坐在书桌后面,正在翻阅一本古籍。一眼可知,杨顼这一副风度翩翩的好面相是全然继承自他的父亲定国公了。当然,国公夫人也是当年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就是了。
定国公杨远侯,面容和润,美须髯,此刻正在仔细研究手里的那本古籍,对于杨顼推门而入似乎一点察觉都没有。杨顼缓缓走到父亲的书桌前,轻声唤了一声:“父亲。”
定国公这才缓缓把视线从古籍上移开,抬头看着自己的独子。杨顼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父亲。定国公看了眼纸条,又看了眼儿子,才伸手接过纸条摊开,上面写了二十个字:四角做赌南征,苏德中立,阿古纳斯以一敌二,功巨者王。
定国公看着纸条沉默了几个呼吸,然后缓缓将纸条捻在手中,也不见如何使劲,那纸条就碎成了粉末,粉末碎屑落下,不偏不倚落进书桌边的字纸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