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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亭风微微侧头看了眼架在脖子上的横刀,寒光凛凛,脖子上汗毛倒竖,泛起寒意一层层。
这个齐姓年轻人在心中计较了一番,自忖自己用些手段是有机会躲开这一刀的,正如方才李长安躲开了自己那一手透心凉的长剑直刺一样。
其实作为武夫的李长安本身是没有这个能力的,在这片天下,武夫近身的战力向来算是同境之内站在最前头的那一撮,但是占了战力的便宜自然在别处就得有吃亏的地方,就比如武夫是没有练气士和神修那些花里胡哨的术法的,打架从来都得是能打更得能扛。
好在作为端岳的皇子,李长安有些保命的手段不是属于他自身的,自然会有人为他备着,这也算是这片天下的人上人天然就有的本事之一了。这一点七殿下自小就是知道的,现如今看来用得也不差。
而此刻脖子上架着一把刀的齐亭风是修行者显而易见,但其实不是个武夫,要说玩一手被天下武夫们酸溜溜嘲讽为花里胡哨的术法自然简单。即便不玩术法,而是用一个跟这个提刀的武夫一样躲过那一刀的办法也是有的,但是齐家年轻人在心里也清楚,身后这个人这一刀只是架在脖子上而不是二话不说说砍就砍,也算是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可如果这个时候自己的反应不是给个解释而是真靠着手段躲过去的话,那今日这一场可能就得从他自己半开玩笑的试探变成真正的死仇。
而且,齐亭风心里隐隐觉得如果他真的用手段躲这一刀,他可能未必真能躲得过去……这可能跟手段高不高妙,关系都不大。
气氛有些尴尬,姓齐的再次咧了咧嘴,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夹住刀身小心翼翼往身侧挪了挪,好在这个提刀武夫好像也没怎么使劲,那刀锋离着脖颈就又远了一寸许。
齐亭风这才笑嘻嘻开口:“说实在话,我其实一直比较好奇你究竟有多高的战力,所以试探了一下……”说着先前挪到的两根指头虚捏在一起比划了一下“就这么一下而已。”
李长安冷笑一声:“呵!”然后远了一寸的刀锋又往脖颈上靠近了一分。
齐亭风见状赶紧摆摆手:“别别别!”这家伙站在身后提着刀他也看不见,就只能尽可能的往后转转脖颈,然后面带谄媚笑了笑:“你其实能感觉到我并无杀意对吧?咱也就只是面上凶狠罢了,那一剑能扎到人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见李长安还是没啥反应,齐亭风继续解释:“你想嘛,我若要真的杀你,我何必如此直来直往?咱是个练气的剑修,虽说还没有到温养飞剑千里杀人的地步,但也不至于用一柄凡铁铸的剑直勾勾来戳你不是?论皮糙肉厚除了那些旁门左道的不算,有几个能跟武夫比,剑修也不行嘛,找死不成?”
李长安冷笑一声:“你确实快死了。”
“……”
其实齐亭风说的对,他确实没什么杀意,杀气也就那么一点点。如果实心要杀自己,这家伙作为练气士办法多得是,没必要拿把凡剑以身犯险。
但是,好端端的被捅一剑,虽然只是符箓替身,但是不爽也是实打实的,还浪费了一张符箓。
“要不然老子也砍你一刀试试?”
“那个……那我能躲吧?”
“当然!”话音未落,李长安提刀的右手连蓄力的动作都没做,直接一刀往姓齐的脖颈间划过,刀锋所过之处也没有鲜血横流,姓齐的同样缓缓消散,也是虚影,如出一辙。李长安也并未追击,那姓齐的在远处缓缓现身,面对着李长安,一脸谄媚。
归刀入鞘,李长安抬头看着那姓齐的,语气阴沉一字一顿道:“这笔账先记下,再有下次,我保证你跑路的本事没我砍人快。”
“好嘞。”姓齐的搓着手笑嘻嘻回道。
“滚吧。”李长安转身往巷子外走去,齐亭风赶忙更上,一边走一边笑嘻嘻道:“别啊,这几天一个人满城晃悠无聊大发了,要不咱一起逛逛?”
李长安没搭理他,但也没赶人。
最近战事稍有休歇,加之云州大战本就在城外百里,城中虽说气氛凝重倒也没有到风声鹤唳的地步,为数不多的百姓照常还得过自己的小日子。
李长安佩刀在街上逛荡,旁边还跟这个游手好闲的齐亭风。李长安走了一路,虽然没有转头,但还是一路留意着这个姓齐的。这家伙不像是来游学的,他那些一起来的同伴已经走了,只有这家伙留了下来,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意的事情要做,整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两人一路闲逛,最后又停在了那个韩记饭庄门口。街面不大,来来回回店面也是有数的。这饭庄今日看来生意不咋地,整个前堂里除了那老掌柜之外就没人,一个吃饭的也无。
没啥事闲坐着的饭庄老掌柜对这两个进门的年轻人显然印象深刻,上回几个年轻人在他店中起了争执,出了门在街上打了场耗时不长的架,还放翻了其中一个。那场架打完之后,老掌柜本来还算可以的生意突然兴隆了好几天,来来往往的食客其实诚心吃饭的不多,全是跑来凑热闹的。有幸见了那场交手的是跑来吹牛的,无缘得见的则是来听热闹故事的。只不过时间一久,那股子热闹劲一过,加上城外大战一起凑热闹的也就不怎么再来了。
想不到今日,这两个原本算是放对的年轻人一同进了饭庄,这倒是也挺稀奇的。难不成真像……那话咋说的来着,不打不相识?
韩掌柜虽说心中疑惑,但是面上是半点声色都不露,点头哈腰,伸手让客,拉板凳擦桌子一气呵成。韩老头是做惯生意的老掌柜了,这一天天人来人往的,各种各样的客人见得多了,自然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心里边门儿清,这些富家公子之间的事情,奇奇怪怪多了去,不该问的不问就对了。
李长安和齐亭风一先一后在一张方桌边面对面坐下,老掌柜麻溜的摆上茶碗,倒上茶水,笑呵呵问两位公子今儿吃点啥?
李长安也不管姓齐的,告诉老掌柜今天还是那两样菜,再来碗面即可,姓齐的赶紧伸出两根指头,示意面条要两碗。老掌柜见那先点菜的公子面无表情并未反驳,便笑着说了声:“二位公子稍等,饭菜一会儿就来。”
然后就退回了柜台那边放下茶壶,往后厨去了。
李长安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饭庄门外的人来人往神游天外。刚从北边的草原打了一仗回来,当了一回鱼饵钓了千多人的突勒探马也还算可以,功劳不大不小,这就比较符合他当初跑出长安城千里迢迢来边地的初衷了。只不过想到前些天刘文周说的那句话,李长安为皱了皱眉头,这个整天拉着一张脸的读书人总是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让人不舒服。
李长安魂游,坐在边上的齐亭风则是不动声色观察着这个姓李的年轻人。有趣的人其实不多,但是这个姓李的年轻人其实算比较有意思的那一类。出身不低是看的出来的,身上还有点刻意压制但还是能看出来的独属于世家子的跋扈,但这么个年轻人却愿意帮一对从未见过面的邻居老夫妇干粗活,累不累脏不脏什么的也不怎么在意;看样子应该是个边军的军卒,但好像又不太在意军律,连偷偷摸摸出军营这种事都敢干,但好像他真这么干了也没啥事;说他脾气不好也是真的,一言不合说拔刀就拔刀,但是这家伙不会脾气上来就二话不说往死里弄,这就又很不像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弟了。
齐亭风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思索,这家伙似乎是对和他一样的同类都不太客气,包括当初被捶翻的傅荣,也包括齐亭风他自己。
李长安突然回头看着齐亭风,问道:“说说吧,你来边关为什么?别说什么游学这种屁话。”
齐亭风笑嘻嘻回答:“小生真的是来游学的。”
李长安斜睨了一眼,似笑非笑:“你觉得老子是傻?信不信老子把你当细作拿了送进大狱?”说完之后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门:“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云州的州府大牢弃置不用很久了,一般有犯案的都是按军法处置的,你想不想试试看云中军法是怎么处置细作的?”
那姓齐的无奈的笑了笑:“打破砂锅问到底这种事就没什么意思了。”说话间身上已全然没了之前的那股子浪荡公子的劲头,也没有最开始在这饭庄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股子邪肆风流,正襟端坐,凝视着李长安说道:“仅是在下一人说,无趣了些。要不然李公子也回答在下一个问题,这样比较公平。”
李长安面无表情,一边手指摩挲着刀柄上的机扩,横刀出鞘再回鞘再出鞘,如此来回,一边凝视着对面的年轻人,片刻后回答道:“你可以问,我不保证一定回答。”
齐亭风笑了笑:“在下所料不错的话,你其实来自端岳京城?”
话问出口,两人皆沉默不言。
片刻之后,齐亭风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我确实从洛阳而来,我也确实是姓齐,但我其实不是洛阳齐氏。”
“哦?”
“洛阳齐氏算是我家的一个旁支,我来自姜姓齐氏。”
原本面无表情的李长安眼神凝了凝:“元洲齐氏?”
“是。”
“为什么来东玄?”
“师门之命。”
“师门?”
“青莲剑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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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中山王府。
中山王手中轻轻捏着一封先前府上下人送进来的密信。章桓也不看信上内容,就只是把信捏在手中,抬眼看着门外院中。
深秋时节,风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