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听那突勒千人将的问话,心中大致了然,这家伙大概是觉得他眼熟,但是并没有准确的认出来他们曾经见过,想来这还得归功于当初在战场上戴了面甲。
心中如此想着,脸上还是一脸吃惊的表情,李长安朝那千人将行了个儒家礼,唯唯诺诺开口:“学生是南朝来的,觉得南朝科举太过死板考校不出真才实学,所以便想着来北朝谋生。”
“嗤!”薛宗翰听着那年轻人的回答很是不屑,毫不掩饰地嘲讽道:“你是考不上你们南朝那什么科举进不了仕途才想着来我突勒碰运气的吧?毕竟要说读书识字什么的你们南朝人一向标榜自己是天下正宗,而北朝总有些人爱把你们这些半吊子当成香饽饽。”
李长安闻言像是恼羞成怒一般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大声反驳道:“大人,圣人云‘士可杀不可辱。’你可以看不上在下,但是你不能侮辱我们读书人,要知道你们突勒的客卿薛秉权薛老大人可也是南朝读书人出身!学生不才,就是想要效仿薛老大人的壮举才北入突勒的!”
李长安在心中腹诽,老子也想看看突勒王庭是个什么鸟样子,也算效仿那个什么狗屁薛秉权了!但他不知道自己逢场作戏随口胡诌的一句话好巧不巧说到了人家的心坎上。
薛宗翰虽然眼高于顶嚣张跋扈,但对乃父却是实打实的打心底里敬重崇拜。
此刻见这南方来的读书人一脸崇拜开口提及自己的父亲,心情就好了不少,连带着对这书生的印象好了不少。从小到大,他见过的那些慕名来他家拜访的他父亲想要在北朝混个一官半职的南朝读书人不在少数,父亲也总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不论最后会不会重用提拔但礼数从来不缺。
薛宗翰小时候不是很理解父亲的做法,毕竟有些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那才疏学浅偏又沽名钓誉之辈,当时父亲的解释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奔着你的名气来的,有没有真才实学另说,但也没必要让人下不来台。
所以此刻,薛宗翰虽然内心里还是觉得这个自称在南朝怀才不遇的读书人其实也是个半吊子,但也没有再为难,至于面熟什么的只当是自己曾经在某个地方碰巧遇见过罢了,也就没了深究的兴致,摆了摆手准备让他走人。
李长安见那千人将挥手让他滚蛋,心下一轻,转身就准备走人,不曾想那个一直蹲在马背上未曾开口说话的汉子突然说了一句:“站住!”
李长安闻言微怔,对于这突然横生出来的枝节有些无奈,硬着头皮再次转身看着那个汉子拱手问道:“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事吗?”
“你练过武?”贺兰赭懒得废话,逼视着那个自称读书人的武夫问道。
李长安坦然承认:“是。”
“以你的习武资质不至于在南朝混不出名堂,为什么要装作书生来北朝?”贺兰赭此话一出,李长安就见那个先前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的突勒千人将也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当真是让人头疼,若不是场合不对李长安都要忍不住抬手揉一揉额头了,他娘的从小到大就没这么费心过。但是既然对面都问出来了,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李长安微微撇了撇嘴角,状似不屑又有些骄傲一般回答道:“学生机缘巧合确实练过一段时间的武,但我辈读书人当以胸怀沟壑为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武夫粗鄙,不屑为之!”
此话一出口,原本还若有所思看着两人问答的薛宗翰突然就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李长安,当着一众军人的面说武夫粗鄙,还大言不惭说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家伙要嘛天生就是个傻子要嘛是读书读傻了。
贺兰赭闻言皱了皱眉,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回答不算有问题,南朝的读书人们鼻孔朝天看不上武夫也是举世皆知的,但是这家伙这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他总感觉哪里不大对。
正当贺兰赭准备还要问什么的时候,突然从街边围观的人群里挤出来一个老头,几步就跑到了李长安的身边,一把将李长安扯到身后还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让你别乱跑,你非不听老子的话,看等下老子怎么收拾你!”
李长安突兀被拉到身后也微微有些一闪而逝愣神,定睛看了眼来人,正是当初被他无意间在草原上撞上走私的那一队自称来自南云镇的端岳百姓里那个领头的老汉,好像是姓徐。
此刻见这徐老汉眼神带着点警示的看了他一眼,李长安适时的闭嘴什么都没说,低着头装作自己被老父亲训斥了敢怒不敢言。
徐老头见李长安低头不说话了,心中微松一口气,这才转头看着薛宗翰和贺兰赭点头哈腰一脸谄笑地说道:“二位大人恕罪!我们是来凉城送货的,这是我家不争气的傻小子,仗着读了几天书练了些武艺不知道天高地厚!”说着又适时回头瞪了眼李长安,又继续道:“我们这趟来送货,这不孝子非要吵着来北朝见一番世面,结果冲撞了两位贵人,还请大人恕罪。”
薛宗翰闻言微微弯腰趴在马鞍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徐老头道:“你儿子说要学一学我们突勒的薛客卿,还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怎么看?”
徐老头不知道薛客卿是谁,也没听过什么运筹什么千里的,但看那当官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啥好话,于是弯腰弯的更低了些,告饶道:“大人恕罪,这混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小老儿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小儿。”
薛宗翰本来也没打算怎么计较,既然这傻小子他爹都出来告饶了,放了就放了,也无所谓。
他转头看了眼贺兰赭,见他也没说什么,于是摆了摆手笑眯眯道:“带回家好好教一教,几斤几两要掂量清楚。亏得今天撞上的是本将,换个别的人来,你儿子最少也得挨一顿鞭子。”
“是是是……”徐老汉一边点头哈腰一边推着李长安钻入人群。
薛宗翰目视着那老头推着年轻人钻入人群消失不见,这才转头看着贺兰赭问道:“贺兰,你怎么看?”
贺兰赭皱着眉思索了一瞬,然后摇了摇头道:“回答什么的看不出来问题,但是……”
“但是什么!”薛宗翰问。
“似乎太镇定了,一个年轻书生见到这种场面不该如此镇定。”贺兰赭还是皱着眉思索道。
“派个人盯一盯?”薛宗翰闻言也觉得那个读书人好像是太镇定了。
贺兰赭还没答话,倒是已经带着属下追上来的凉城城主格勒图适时插话进来,自告奋勇道:“二位大人,这等小事交给下官即可,在这凉城之中论盯人,下官自信还是有些手段的。”
说着转头看了眼自己手下的城卫司主将贺塔。贺塔见状提着连鞘的弯刀抬手抱拳,躬身行礼然后转身安排人盯人去了。
薛宗翰见状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然后转移了话题道:“城主大人,近两日要在府上叨扰了。”
格勒图闻言摆了摆手道:“薛千将客气了,两位是贵客,莅临凉城在下求之不得!城主府就在不远处,诸位勇士请随我来。”说着转身当先领路往城主府走去。
……
话说徐老头推着李长安钻入人群中后在街巷中七拐八拐到了一处人烟僻静处,跟他一起来的那些南云镇百姓都在此处。
见四周安静下来,徐老头这才松开拉着李长安的那只手,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什么过路人,又朝着一起来的后辈年轻人打了个颜色,几个青壮点了点头微微散开到稍远处望风。
徐老头做完这些才转头看着李长安略微有些懊恼地低声道:“军爷,你怎么来这儿了?这地方全是突勒人,还有很多突勒军人,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万一被认出来那可是要没命的啊!”
李长安还没答话,那个徐老头的侄女徐姑娘先插话道:“就是!你可能有点本事,但也不应该如此托大吧?这里光城卫司就有好几百人,你打得过吗?”
李长安看了眼那个女扮男装的徐家姑娘,笑了笑不答反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你这不是废话嘛!”徐姑娘也不管自家叔辈的徐老头那警告的眼神,直接呛声道:“我们是来送货的,不在凉城交易就拿不到城税司的官凭,被抢了怎么办?”
李长安闻言也没生气,笑了笑看着徐老头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这回徐老头有了先见之明,提前一把拉住自己的侄女不让她说话免得再得罪这个官军的军爷,叹了口气看着李长安回答道:“我们都是端岳百姓,你是刀口上舔血护着我们这些老百姓的边军士卒。说到底咱们都是自己人,在这凉城见到自己人有难能出手帮一把是一把……”
说话间见李长安似笑非笑的表情,徐老头叹了口气又跟了一句:“我们虽然来这凉城是做了走私的勾当,说白了是犯王法的,但那也是生计所迫为了有一口饭吃,这不妨碍我们作为端岳子民救自家的将士。”
李长安闻言也就不再问什么了,说到底这些百姓确实是救了他,方才若不是徐老头出来解围,一旦那些突勒人再问下去迟早是要对他起疑的。如果被逼无奈,李长安其实做好了准备,打算暴起劫持那个突勒千将,他能看出来那人虽然是个千将,但是功夫不太深,要拿下不是没有可能。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那个蹲在马背上的汉子,那家伙他看不透,修为比他只高不低。如果起了冲突,他劫持不成便必然是一场苦战,能不能全身而退就不好说了。心里这么想着,李长安抱拳道:“那就感谢诸位江湖救急,仗义相助,当下不便,来日必当厚报!”
徐老汉闻言连连摆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也没当真,只当是这个边军士卒的客气话。
李长安见他不怎么上心的样子,知道他没往心里去,也就笑笑没做过多的解释,又问道:“接下来你们准备去哪里?回去吗?”
徐老汉摇了摇头道:“我们还得在此地停留几日,带过来的货品已经卖出去了,但还得拿换来的银子再买些这北地的药材和皮货带回去,做生意只换银子带回去有些亏了,突勒人的药材皮货这些在咱们那边也挺值钱的。”
李长安点了点头也没打算多问,这些事他也不敢兴趣,倒是对另外的事情比较上心,嘱咐这些百姓最好尽快的离开北境,毕竟救了自己之后这些人必然会被盯上。徐老头连连点头称是,看样子心中早就是有数了的。
李长安见此也就不再多说废话,这就打算告别了,抬手抱拳道:“那就祝各位此番生意兴隆多赚些银子回去,改日等我回到云中,必到南云镇拜访诸位以酬今日之恩。”
徐老头也拱了拱手,没有打算留人也没有多问,这些边军的事尽量还是不问为好,知道的太多很麻烦。
倒是那个徐姑娘看着李长安,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太好意思,见李长安转身要走了最终还是没忍住,低声喊了句:“唉!那个谁,你小心点!下回再被盯上可不一定还会有人救你的!”
李长安闻言脚步微顿,也不回头,只是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回道:“知道了。”
话音落下便缓步离开,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那些南云镇的百姓静静地看着李长安走远之后,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也没再说什么,收拾东西往另外一处走去。他们还有事要做,这趟换了不少银子,换些北地的货品回去还能再赚一笔,估摸着后面好长一段时间就不用为家人的生计发愁了。
接下来抓紧做完这些事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这一趟着实不大太平,以后来北境的次数怕是都要能少则少了,总这么提心吊胆的也不是个事情。
李长安与南云镇众人作别之后又在城中大摇大摆闲逛了两圈之后就找了个地方住下。显而易见,先前被堵在路上之时,那两个率领五百甲士进城的突勒领军之人虽未认出他但必然已经对他起疑了,至少也是起了探究的兴趣。倘若此时李长安一旦二话不说就出城走人,那么还留在城中的南云镇那些百姓必然要麻烦临头。
现如今他大摇大摆在城中逛荡两圈,一则是吸引明处暗处那些人的眼光,旁人的怀疑都在他身上想必不会太过关注那些百姓,好在他先前说了自己是作为读书人来北地谋出路的,如此一来他和那些百姓不在一起进出也不会过于突兀;二则他如此光明正大到处闲逛,寄希望于给人种下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印象,反其道而行说不定有些用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