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是隋朝的皇宫,始建于隋文帝开皇二年,唐灭隋以后将正宫大内也定在这里,直到大明宫建成才逐渐被取代。不过如今它才建成十八年,还是国朝的权力中心,连名字也不是唐朝后改的那个,而是叫它最初的名字——大兴宫。
时年此刻就行走在大兴宫里。
天刚蒙蒙亮,宫里却已经开始忙碌,侍卫持长戟列队巡逻。这是前朝,少见女子身影,只是偶尔会有几个宫娥捧着瓜果茶水经过。
时年身穿浅粉色齐胸襦裙,长发绾成双鬟,打扮得就像个最正宗的小宫女。她走在回廊下,看似从容端庄,拐过一个拐角却立刻扒着柱子鬼鬼祟祟观察左右,片刻后回头说:“没有人,快过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应声从墙那边窜到她旁边,时年一看到那人的脸,表情就有点扭曲,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笑了。对方无语,“你已经笑了一路了,还没笑够吗?”
时年:“这能怪我吗?你这个造型,真的很好笑啊哈哈哈!”
杨广摸摸脸上的络腮胡,再看看笑得肚子都痛了的女孩,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也许真的错了,他该换一个方法去搞自家大哥。
既然决定了要闯朝会,首先当然要进宫,这对杨广来说不算太难的事。太子妃将他回来的消息告知了御史大夫张衡,作为杨广的亲信宠臣,张衡本以为自家主君生还无望,自己也站队失败,正生无可恋,陡然得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激动得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当然,好消息不是白听的,在杨广的要求下,他担负起了偷渡他们进宫的重任。张衡不愧是被杨广看重的人,业务能力杠杠的,很快便安排妥当。于是,今天黎明时分,宫门守军换班之际,时年和杨广假扮成运送水车的宫人,经由东侧的长乐门,在张衡买通的侍卫的掩护下,混进了皇宫。
宫里早已为他们备好了替换的衣物,但另一个问题又来了。时年可以扮成宫女,反正也没人认识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暴露,杨广却不行。作为当朝太子、大兴宫未来的主人,这宫里熟悉他的人太多,他换上侍卫的衣服,又给自己贴了厚厚一圈络腮胡子,犹自不能放心,一路都躲躲藏藏的。偏偏时年像是不知道现在情况有多危险似的,只要一看到他的脸,就会憋不住吃吃发笑,有一次差点害他们被发现。
以前也没发现她这么爱笑啊!
“行,你笑吧。”杨广忽然靠上柱子,一副万事看淡的表情,“一会儿被我大哥的人发现,当逆贼乱刀砍死,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现在嫌我碍事了?昨晚我说我不来,是谁非要我来?”时年反问,“跟你说了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战斗力全团最弱,聂城、布里斯还有张恪哪个都强我百倍,你是出于什么心态,放着好好的帮手不要,非要我这个拖油瓶?”
说到这个她就是气。
杨广入宫不可能一个人,出于某种原因,必须得有时年他们中的一个人陪着。聂城本来的想法是亲自陪杨广走这趟,谁知当他提出来后,杨广却看着时年说:“我不要你们,我只要她。”
时年:“……”
她累了。她真的累了。
从汉朝到明朝再到唐朝,她每一趟都要混一次皇宫,还全是偷渡,都快有心理阴影了。本以为隋皇宫这趟可以躲个懒,毕竟有三个男人在,要干的活儿也是对武力的要求比较高(她自认为优势是脑力),怎么也轮不到她。
可杨广一句话就击碎了她的幻想。于是,她只好放弃在隋朝度假躺平、等同事把活干完就收拾收拾回家的美梦,再次投入惊险的第一线。
太过悲愤,以至于她凌晨出发前掐着聂城的脖子威胁:“你记着,我是出了两趟差!两趟!回去后奖金也必须给我算双份!”
感觉到了女孩的怨气,杨广轻轻一笑,“我不信别人,我就信你。”顿了顿,“你碍事不要紧,我乐意被你妨碍。我会保护你。”
时年:“……”
她打了个哆嗦,决定再不就这个问题抱怨一句!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这条路比较偏僻,一路过去都没什么人,杨广问:“你那个朋友确定在宫里吗,怎么还没看到?”
时年闭眼感应一瞬,“确定,就在前面,马上到了……”
话音未落,就看到前方凉亭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兴奋地挥手示意,“夏夏!夏夏我是时年!总算见到你了!”
是的,来人正是从这趟任务开始就没见过一面的孟夏。
张恪告诉他们,他和孟夏来到隋朝后就兵分两路,他去接近太子妃萧氏,孟夏则坚守了7处内部“女人都要当间谍”的传统,选了难度更高的一个活儿——她深入敌人内部,取得了废太子杨勇的信任。
时年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鉴于自己都拿下了几个皇帝,孟夏作为前辈,长这么漂亮还能歌善舞,摆平一个废太子也不足为奇。只是因为她跟在杨勇身边,这两天还和他一起住在大兴宫,没办法和他们碰头。但在听了杨广的计划后,张恪就提出,他们可以设法和孟夏见一面。
“反正你们也要入宫。她在杨勇身边那么久,也许,手里有能帮到你的东西。”
这就是时年他们一定得来一个人的原因,他们和孟夏没办法传递消息,只能靠队员之间的弦来互相感应。时年一开始还担心皇宫那么大,自己就算知道她的方位,也会来不及找到就被发现了,聂城却说:“夏夏经验丰富,办事也机灵,现在肯定已经感觉到了我们几个人的弦,知道我们会合了。所以,到时候只要有人进了宫,她就会察觉,自然会想办法和你们会合。不用担心。”
他对孟夏的评价也挺高啊。
不过,聂城说的果然没错,孟夏一见到时年就道:“怎么是你进来的啊?我还以为是队长呢。他也过来了对吗?还有布里斯。我前几天感觉到你们的弦后真的大松了一口气,你们总算来了,再不来,我是真没辙了!”
她一身孔雀蓝对襟襦裙,钗环摇曳、眉目飞扬,时年和她其实并不算多熟悉,她却一点都不生疏,抓着她的手噼里啪啦就说了一大堆。
然后,她看向旁边的杨广,时年正想给她介绍,她却扬了扬眉,“这位就是太子殿下吧?”
“你知道?”
“我猜的。”孟夏说,“你们几个没出现在隋朝,杨广又不见了,当时我就和张恪分析,你们应该是去找他了。现在既然你们回来了,这个时间点,又和你一起出现在宫里,除了被你们带回来的那位正主,我想不到还能有谁。你们接下来预备怎么办,闯朝会砸场子吗?”
她居然猜得这么准!
“娘子所料不差。”杨广刚才一直听着她们谈话,对孟夏直呼自己名字的行为也没有任何异议,最后才忽然开口,“我们确实打算闯朝会砸场子。”
孟夏溢出丝笑,“既然是这样,我也有些东西想交给殿下。”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个信封递过去,杨广打开后翻了翻,双眼顿时一亮,“这是……”
“以殿下的聪慧,冒险闯宫,应该不只是为了宣告自己回来了这么简单吧?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些东西,正好可以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两人对视,片刻后,杨广也扬唇笑了,“我开始明白,大哥为何会看中娘子了。”
时年被他们这忽然达成默契的走向搞懵了,“两位,我智商不高,你们在说什么?谁能受累给我解释一下吗?”
杨广:“还记得我那晚问三娘的话吗?她隐瞒我失踪的消息,被发现后,父皇母后没有惩处她吗?”
她当然记得,当时太子妃是怎么说的来着?
“母后一开始震怒,质问妾的用心,甚至怀疑是妾对殿下不利。后来……后来妾和母后坦白了自己的担忧,说怕殿下失踪的消息传出,会对他更加不利,母后就忽然息怒了。只是,她还是罚妾闭门思过,今日是因为张先生派人传信,妾才冒险溜出来的……”
“隐瞒太子失踪的消息,还撒谎欺瞒帝后,这么大的事却只是罚闭门思过,你觉得合理吗?”杨广道。
时年想了想,谨慎道:“不太合理。难道是因为皇后殿下脾气比较好?”
“母后的脾气从未好过。之所以宽宥三娘,不过是因为理解她罢了。”
孟夏:“看来,皇后殿下也疑心大殿下了。”
杨广说到这里,见时年还一脸迷惘的样子,再好的耐心也磨没了,没好气地戳了下她额头,“我突然失踪,在外人看来,谁受益最大?”
“当然是杨勇……”时年忽然懂了,“哦哦哦!你的意思是,独孤皇后怀疑你失踪是杨勇整的?!”
这样就合理了!
本来嘛,杨广一个太子莫名其妙失踪,帝后肯定会追究,他们也不知道杨广其实是去唐朝旅游了,自然会联想到阴谋,那么,任何跟此事有干系的人都会被怀疑。
“母后应该是没有证据,所以才隐忍不发。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你说,如果我在改立太子的时候冲出去,说我会失踪都是大哥害的,场面一定会很有趣吧?”
原来这才是他的计划?
时年愣愣看向他手中的信封,“那,这是……”
“砰——”
忽然传来的鼓声让三人回头,只见前方天际,一声又一声庄严的鼓声隆隆传来,震得太极殿上的鸱吻似乎都振翅欲飞。
孟夏说:“百官入朝了。”
是。旭日初升,宫门开启,今日的朝会即将开始。
换而言之,很快,杨广将正式被帝国宣告死亡,而杨勇,将再次入主东宫。
时年正出神,耳畔又传来一个声音,“何人在此!”
几名巡逻的禁军立在凉亭外,戒备地望着他们。时年没想到居然被发现了,正不知该怎么办,孟夏却上前一步,“是我,不认识吗?”
领头的禁军先是一愣,看清她的脸后立刻拱手行了个礼,“原来是孟娘子,您怎么会在这儿?是大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我为何在这儿,需要向你交代?”
她态度傲慢,那禁军竟也不敢发作,看得时年不由称奇。孟夏这姿态,比当初身为刘彻宠妃的她还要嚣张几分,看来她在杨勇身边真的很有地位。
几句话堵得禁军不敢开口,孟夏就打算带着时年他们撤退,右侧另一名禁军却道:“等一下。”
三人驻足。那禁军没有看孟夏,而是盯着她旁边的杨广,目光锐利,“你是何人?”
孟夏:“这是我的侍卫,怎么,有问题?”
“好教娘子得知,我等适才都收到吩咐,今日要加强巡逻戒备,谨防可疑人等混入宫中,扰了朝会大典。这是大殿下的意思,娘子难道不知?”
孟夏一噎,那禁军又道:“至于娘子身边这位小兄弟,看着有些面生,之前是在哪儿当值?”
杨广还未回答,另一人却说:“不对,我看他倒有些眼熟,身形也仿佛在哪里见过……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清楚。”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时年脑内警报轰地拉响。这几个人一听就对杨勇十分忠心,如果被他们认出杨广,他们还有命到太极殿吗!
那人边说边凑近,想看清杨广的脸。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光一闪,杨广拔出佩刀,毫不犹豫刺进他的腹中。禁军猝不及防,他已经抽刀而出,反手一挥,抹上另外两人的脖子!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快,等时年反应过来,地上已经躺着三具尸首。杨广回身拉住她的手,就好像刚才不是这只手瞬间取了三个人的性命,一边拖着她离开这里一边道:“大哥有防备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时年:“……”
“你怎么了?”他见她脸色不对,低头关切问。
时年抓住他胳膊,虚弱地、崩溃地、仿佛再也无力承受似的说:“……下次再杀人,提前打声招呼好吗?!”
再这样下去,她怕她回去就要看心理医生了!
时年看到那几个人死了就知道,他们的行踪只怕很快就要暴露,毕竟皇宫里死了三个人的事瞒不了多久,那里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藏匿尸首。果然,很快就听到周围传来喧哗吵闹声,伴随着兵卒们凌乱的脚步声,一听就是在搜捕着什么。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啊?”她很紧张地问。
杨广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前面,说:“到了。”
时年这才发现,前方是一座高大的殿宇,殿前则是宽阔的广场,和大明宫的含元殿比起来当然差了许多,但依然是气派万千。
尤其此刻殿外禁军层层拱卫,更给这里增添了凛然不可侵犯的庄严感。
大兴宫的中朝,也是今日朝会举行的地方,太极殿。
时年咽下口唾沫,“到了?我们,要进去吗?你们有办法进去吗?”
这也是她刚才在想的,就算他们顺利到了太极殿,又要怎么办呢?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还能溜进去吗?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直接进去了。”
杨广说完,直接从大柱后走了出来。时年吓了一跳,想抓他却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走到了广场边。
最外延的禁军先看到了他,有些疑惑地对视。有人问:“你是哪里当值的?不知此地不可擅近吗?退下。”
杨广闻言停下脚步,却没有离开。众人越发疑惑,还有人警惕地握紧佩刀,杨广却仿佛没瞧见,微微一笑,“烦请通报,太子杨广有要事,求见陛下、皇后殿下。”
一众愕然。
有人怒道:“胡言乱语什么,太子殿下早已……今日是大殿下册封大典,再敢在此滋事,当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等一等,你看他的脸……”另一人按住他的手,低声说,“他长得怎么有点像……”
先说话那人闻言咬牙。杨广过来时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但他是杨勇的亲信,他费了大力气才调到太极殿外的,为的就是防备眼下的情况。心念几转,就下了决定,“无论如何,大典为重,先将这人拿下,礼成之后再通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