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嘴长在我身上,我怎么不能说?而且,那缺德孙子还欠我一人说啊?整个朔方县人,说起他来,谁不想吐他一口唾沫,啐他一口浓痰?淹都能把那孙子给淹死!”
“德行!瞧把你能耐的!我看你大白天的就开始犯浑了。你这......喝的不是茶吧,该不会是酒?”
“哈哈哈哈!老板,老板,我的好老板,您快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吧!您听听,人家说您这茶馆儿里卖酒,茶水进来酒水出,可真厉害!”
“那敢情可好,我要真有这能耐就好了。”
“瞧见没人家老板说了......”
“听见了,又没聋!喝你的茶吧,就你话多!”
......
阿绫虽然因为要与百里臻斗气,所以一直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过,也分了些心神去听旁边人的话。
当听到那个所谓的“小舅爷”在这段不长的对话里出现了三次,且后面逐渐变成“缺德孙子”之后,阿绫不由对这个人产生了些许关注。
这家伙,一看就是个一眼明了的反派呢,就那种广受让人民群众唾弃的角色。尽管她现在并不知道这位“缺德孙子小舅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能被人厌恶成这样的,一定有两把刷子。
她突然很好奇,会不会真是这个人的手笔,毕竟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广大受害者之一——虽然她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在这儿无病呻吟的话,有些略显矫情了。
反倒是不远处卖锅碗瓢盆的老大爷损失惨重,东西碎了一地不说,还连个赔偿的人都找不着。
那老人家距离他们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刚好是阿绫一抬眼就能望见的程度。她望见了碎了一地的瓷碗瓷碟,也望见了老爷子愁苦的面容和眼窝子里的泪。
这若是没看见也就罢了,如今恰是看见了,就这么走了,心里......
怎么着都过意不去。
百里臻瞧着方才那波已经过去一会儿了,刚想抬步往前走,便听到身旁的人说了句“我去看看那边儿的老大爷,去去就回,请稍等一下”后,便是一转身,往回走了去。
百里臻一愣,也跟着转过头去,目光所及之处,也就看到一个正蹲在地上哭的老者。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这边,阿绫已经快步走到了老人家所在的摊儿前,走进一瞧,才发现现状远比她方才远看着的更为惨烈——这一摊儿上的物什,基本上全都碎了个稀巴烂,勉强有几个稍微囫囵点儿还有形状的,也都豁了边儿。就算是穷苦人家,也断没有谁,会买回家个破碗去的,那实在是太不吉利了,谁也不会咒着自家去讨饭吧。
也难怪老人家会难过成这样了。
真要说起来,这街上散摊卖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高档货。就比如这些碗啊盘啊的,就是完好的时候,所有的都加起来,也比不过富贵人家的一个菜碟、一个汤匙。就是稍微有点积蓄的家庭,估计也看不上这些盛饭,最多也就是买回去放点儿别的东西,还有就是普通的老百姓,大抵也会淘便宜买些备着。
垂眸看着蹲在地上、沉默地望着一地碎片的老人,阿绫忽然前所未有地生出一种幸运的感觉。
虽然她一直抱怨自己实在够倒霉催的,好端端就从现代滚到了落后不知道几千年的古代,但凭良心讲,好歹,她也算生在富贵人家,没吃过什么特别大的苦头。
有句话说,富人有富人的苦,穷人有穷人的苦,这话是没错的,只不过,生在上层社会,怎么说也会比穷人在物质条件下活得好些,也多些话语权吧。毕竟,在这样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像她面前这个老人家这样的普通人,真的被这么“碰瓷”了,他除了像现在这般,蹲在地上,急红了眼圈之外,却居然连个可以诉苦的渠道都没有。
他或许可以托个秀才写一张状子,送到官府报官,但且不说官府会不会理他,大海捞针地找这一行纵马的人,只怕万一这人就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知道老爷子要告状,起先动了杀心,索性一把除了他了事,这可就真的全完了。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偏偏天降灾难,惨遭不公正的对待不说,甚至还可能又性命之忧。
这叫什么事儿啊!
现代的老百姓虽然也有愁事儿,但基本人权算是得到了保障,有了问题还可以诉诸法律,寻找一个相对公正公平的解决渠道。而古代的老百姓,显然活得太压抑了,也活得太苦逼了些。
不过好在有力量的知识只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大部分的平头老百姓没受过教育,脑子里信奉的,都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小农思想,只指望着守好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一口营生,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在他们的心中,这样的日子,就是幸福,也根本不会去考虑阿绫心里担心的那些事儿。
无忧无虑,不知不畏,有时候也挺好的。这也是古代统治者的愚民之术,否则若是全天下人都成了聪明人,那国家早就动乱了。
话虽这么说,但作为一个稍微明白点儿的人,阿绫为自己这份在封建时代根本无处安放的明白,而有些烦恼。明明当事人本人都不会觉得自己如何可悲,他却自说自话地替他们感到忧虑,有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可悲的那个。
毕竟,倘若她这么个有思想的,要是生在个普通的古代家庭里,那可真要活活把自己给憋屈死了——倘若真是那般处境,那她估计就是典型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了。
说回眼下,实际上东西无论贵贱,都是老人家的私人财产,容不得任何人以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侵犯。
想着方才一阵风一样从她边上擦肩而过的纵马者,再看看眼前的景象,阿绫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这个人,自诩三观端正,不过却也不是正义感爆棚的傻大姐,随时随地浑身上下散发着善良的气息。有的时候,她会衡量自身情况,力所能及之下,才决定是否要帮。
毕竟,帮人也是一门学问,毫无原则的施舍,除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之外,并没有任何用处,搞不好还得连累被帮助的人。
至于眼前这名老者,她觉得能帮,也能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