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两,买她这个病得快死的人,拿去做什么用?
心里生出一点熟悉的绝望,她闭上酸涩的眼,在此起彼伏的马蹄声中渐渐睡了过去。
一路策马狂奔,一个时辰后,终于入得城内,来到一家客栈,女子将马匹交给小厮,火速要了间上房,抱着人快步行到二楼。
才到门口,尹秋先就一口黄水吐了出来,女子脚步一顿,身后跟着的小厮惊呼一声,急忙取下肩上的帕子俯身去擦。
“可要替您请个大夫来?”
“有劳,”女子大步迈进去,丢给那小厮几锭银子,“再烧桶热水来,顺便买套新的衣物。”
小厮连声应下,擦干地后匆匆离去,伙计们得了吩咐,很快将热水抬来。
吐了那一口黄水,尹秋顿觉如释重负,舒坦不少,女子将她轻轻放去床上,待伙计们忙活完,才冲她道:“衣裳脱了。”
房内热气氤氲,白雾缭绕,逐渐升腾起久违的暖意,尹秋瑟瑟发抖,缩在床上不动,眼里流露出不安。
女子正试着水温,久久没听见动静,侧脸看见尹秋神情迷茫,便问她:“做什么?”
尹秋看她两眼,声音细若蚊呐:“你是谁?”
女子便答了:“我叫满江雪,”说罢便行上前来替她脱衣,“先沐浴,洗暖和了再与你说。”
本就穿得不多,没两下就被褪了个干净,尹秋无所适从,慌忙抬手遮掩瘦弱的躯体,下意识想躲起来,满江雪却不由分说将她拦腰抱起,动作轻缓地沉入水中。
她身上冰寒至极,甫一挨到热水便刺的皮肤生疼,过了许久才驱散了些许寒凉,周身血液开始回暖。
尹秋只觉半条命已活了过来,长长出了口气,她被那热气所熏,脑子又发起晕来,苍白的小脸浮上两团不正常的红晕,昏昏欲睡之时,感到满江雪拍了下她的头,说:“先别睡,出来吃点东西。”
尹秋神思混沌,两眼止不住地闭了又睁,睁了又闭,在水温变凉之前,满江雪将她浴桶里捞出来,扯过帕子擦干水渍,又用棉被将她严丝合缝地裹了起来,放在床边。
洗去了寒冷,也洗去了为数不多的力气,尹秋浑身绵软,控制不住朝地面栽去,幸好满江雪适时接住了她,待坐稳了,满江雪才唤来小厮上了热腾腾的饭菜,一口一口喂她。
连日里不曾好好进食,又在病中无甚食欲,哪怕腹中空空如也,饥饿至极,尹秋也已做不到狼吞虎咽,反倒是吃一点便吐一点,怎么也到不了胃里。
吐出来的食物滩在床边的地面,满江雪的衫裙无可幸免地被殃及到了,可她却视若无睹,也不说话,只是一勺一勺地喂着,想让尹秋慢慢适应,能吃多少是多少。
菜是清淡小菜,饭是普通热粥,却比过往吃的哪顿都要好,尹秋终于咽下几口汤水,呕的双眼通红,胸口像火烧。
她听着窗外无休无止的风声,感受着面前这个素未谋面之人的耐心周到,心口一阵酸楚油然而生,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就落下来,直直砸在满江雪握勺的手背上。
“哭什么?”满江雪问着,喂食的动作却没停。
尹秋这才有空打量起她来。
白衣佳人,气质飘然,映着房内的烛火,满江雪的容颜像是一块温润的玉,洁净无暇,透着清浅的光泽,她五官生得美,眉眼尤其出众,长眉若柳,眼眸似星,又深邃,又幽静。
尹秋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有气无力地说:“我以前……从没吃过这样好的东西。”
满江雪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说:“以前都吃什么?”
尹秋回忆起来:“剩饭剩菜,冷馒头,都是嗖的,也没有干净水喝,只能喝池子里的脏水。”
又吞了几口热粥,尹秋摇摇头,表示实在吃不下了,满江雪便收了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声音很轻柔:“以后不会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房门轻敲两下,先前那名小厮带着大夫立在门口,满江雪示意他二人稍等片刻,从小厮手中接过新买的衣裳,动作麻利地给尹秋穿好,后才又开了门迎他们进来。
一见床前又吐着秽物,那小厮又忙里忙外地清扫起来,大夫入了内,搁下药箱给尹秋把脉。
“风寒之症,倒是不难治,”未几,那大夫收回手,看着满江雪说,“可就是要受一阵子的罪去了,这孩子体虚,脉象不稳,得好好儿调养,我开几服药先吃着,不可大补,饮食清淡些,勿要再受寒,按时吃上几回药后,方可添些补汤,目下还算及时,若是再多拖两日,怕是脑子都得烧坏了,可就救不回来了。”
尹秋倒在床上,呼吸急促,先前脸色惨白,这会儿却又涨得通红,一头冷汗。
满江雪付了诊金,将大夫送到门口:“劳烦先生了。”
大夫冲她施了一礼,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小厮将床边打扫干净,十分贴心地送了壶刚煮的姜汤来,才又立马跟着大夫前往药铺取药。
天色在忙碌之中变得深了,入夜后万籁俱寂,客栈内的吵闹声都消停下去,将那外头的风雪衬得愈加猛烈。
门窗哐哐作响,屋子里烧着炭火,已无初来时的冷清,但尹秋还是觉得如坠冰窟,怎么也睡不暖和。
她眼皮发烫,脑仁儿一阵一阵的抽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去,到了半夜,有人轻手轻脚地将她扶起来抱着,喂她喝了些苦得要命的药汁,末了又给她嘴里塞了一颗小小的糖丸。
眼前晃动着一个模糊的白影,尹秋烧得稀里糊涂,已不记得今夕何夕,身处何地,白影倏地远了,像是要离开,她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去,仿佛抓救命稻草似地抓住那白影的手,喘着粗气不肯松开。
白影停在了原地。
少顷,被子掀开,有个携着好闻香气的人躺在了她身边,带着对此刻的尹秋来说近乎火热的体温,像是一团黑暗中的烈阳,将她无所遗漏地笼罩了起来。
令人贪恋的暖度,叫人心安,也叫人害怕很快消散,尹秋朝她怀里钻去,用尽所有力气抱紧了身边的人,企图汲取更多、更多的温暖。
恍惚间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屋子里的烛火一瞬便熄了,尹秋动了动身子,很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