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抛出,便听底下有人接话道:“这还用问?谁不晓得那尹宣是使了‘美人计’!”
又听另一人道:“就是!靠着一张小白脸,夺得如意门接班人沈曼冬一片倾心,两人相识不到一年就拜堂成亲,第二年就有了孩子,沈老门主视他为己出,哪里想得到是条白眼狼?待到沈曼冬生产之日,那尹狗贼便趁机向紫薇教通风报信,率领一众教徒杀上流苍山,仅仅一夜,就将如意门上上下下屠了个干净!”
“尹狗无耻卑劣,紫薇教不灭,简直天理难容!”
那说书先生叹了口气:“可惜灭的却是如意门,据说那沈曼冬生产时听到消息,自己拿过剪刀断了婴儿的脐带,连口气也没来得及歇,拖着产体为家门一战,拼尽全力亲手杀了尹宣,那一夜之后,她便扔下刚出世的女儿消失无踪,十年过去生死不明,有人说她自尽于如意堂前,也有人说她经此一事得了失心疯,众说纷纭,真相难辨,可叹沈曼冬一世芳名,竟栽在紫薇教一个无名之辈身上,叫人唏嘘不已。”
厅堂内一片哗然。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女人不也一样?识人不清,断送一生!”
“话说十年前,沈曼冬犹在云华宫拜师学艺时,在下倒是有幸见过她一面,真真是明眸善睐,姿容俏丽,可惜了。”
一片叹惋声中,也有人语调不善:“这都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翻来翻去地讲有什么意思?你这老头儿,莫要敷衍了事,白收我等茶钱!”
此言一出,便见方才那些义愤填膺之人又跟着他附和起来。
说书先生忙摆摆手,笑道:“莫急莫急,小老儿话还未说完,如意门已灭,尹宣已死,沈曼冬不知去向,这些大家伙儿都知道,那诸位可有想过,他二人那遗留下来的女儿,又是个什么下场?”
“刚出生就没爹没娘,谁管她?”
“多半也死了罢!”
“倒是没听说过那孩子的消息,不过这些年来,云华宫似乎一直在找她,但都这么多年过去,又人海茫茫的,上哪里找去?”
那说书先生摸了摸胡须,缓声道:“沈曼冬拜在云华宫前任掌教座下,乃是首席大弟子,她出了事,云华宫自然要替她抚养孩子,可多年来苦寻无果,始终无所收获,但小老儿前几日得到消息,说是沉寂已久的紫薇教近来又突然现世,杀了金淮城城内的苏氏一家,说是要找个十岁的小女孩。”
有人惊呼道:“莫不是那沈曼冬之女,就养在苏家?”
“可紫薇教找她做什么?云华宫找人还算情理之中,紫薇教要那孩子有什么用处?”
“这些该死的邪魔歪道,又开始杀人放火,那孩子若找不到,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要来了!”
……
·
冷风乍起,卷来一片寒凉,也将周围的人语声拂远了去。
尹秋瘫坐在木椅上,脸色发白,心中震荡无比。
一言一语都回响在耳畔,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搅动着她的脑子。
爹爹设计与娘亲成婚,在她出世那日灭了娘亲一家,后又被娘亲亲手所杀,十年来,娘亲不知生死,如今紫薇教为了找她,杀光了苏家所有人,一切的一切,都如道道惊雷,狠狠劈在她的心间。
厅堂内喧哗声不断,吵的人心烦意乱,尹秋如同置身冰天雪地,从头到脚涌起阵阵恶寒。
她放下碗筷,两手微微发抖,红着眼说不出话来。
余光中有个白影靠近,满江雪弯腰将她一抱,在满室议论声中信步离开,对方才所听之事只字不提。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尹秋魂不守舍,埋在满江雪肩头,轻轻地问。
“是真的,”满江雪轻抚着她单薄的背,语调如常,“这些事你迟早会知道,既然听见了,就沉下心来,趁早接受。”
她并没有安慰自己,但尹秋却忽然间没那么难受了。
也许是因为她不曾见过爹娘的面,不知他们为人,也不知他们相貌,仅仅只有两个才听过没几次的名字,纵然得知身世后不免感到震惊与悲哀,但那些血淋淋的陈年旧事,实在离她太过遥远。
伤情是难免的,可另一方面来说,却又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仿佛与她没什么相干。
来时满腹欢喜,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眼下心态大变,已无意四处流连,尹秋没有流泪,只是沉默了许久才问:“会有人杀我吗?”
满江雪脱下外袍将她罩起来,柔声说:“也许会,也许不会,暂时还不清楚紫薇教寻你的缘由。”
尹秋目光涣散,声音弱下来:“我走的那天,苏家还在办酒席,小少爷满月了,府里很热闹。”
满江雪听着她细弱的声音响在耳边,一时没了话语。
紫薇教虽是邪|教,但行事并不莽撞,要下手也得事先调查,必然会先派人前往苏家验明真假,苏家若是不把人交出去,只能是自讨苦吃,可要是真把人交到紫薇教手中,又难保对方不会杀了他们灭口。
权衡之下,苏家只得谎称并无尹秋此人,再暗地里将她送去深山中的农户,又不敢贸然要了她的命,万一被紫薇教发觉,定然会找他们麻烦。
恰巧尹秋病重,那便来个顺水推舟,指使那夫妇俩活活拖死她,就算紫薇教及时赶到,人快死了也不关苏家的事,乃是自己病的,如若紫薇教没那么快找到尹秋,则更好办,拖死了就一把火烧干净,任谁来了也查不到一丁点蛛丝马迹。
为了保命,苏家这手算盘倒是打得精妙,只是没料到紫薇教这般狠辣,认定苏家说了谎,直接将一家老小都给杀了。
尹秋忽然挣扎起来,从满江雪怀里跳去地面,仓皇道:“不,我不能跟你在一起,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你就会和苏家一样……”
她说完,拔腿便朝人堆里跑,满江雪立即将她手腕扣住:“回来!”
尹秋怔怔地看着她:“我不想害你,放我走吧。”
满江雪将她拉到身前,手上用了巧劲制住她,说:“你能走到哪儿去?不要胡闹。”
短暂相处的这几日,尹秋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对满江雪很是依赖,满江雪话不算多,但照顾她的时候温柔又耐心,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关怀与温暖,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病得快死的时候被苏家着急忙慌地送到深山里,那家农户有个小儿子,也是个病秧子,夫妇俩极尽宠爱,对他嘘寒问暖,关心备至,那时候尹秋孤零零躺在榻上,看在眼里,心底要多羡慕有多羡慕。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遇上满江雪,被她从那么寒冷的地方带走,给她治病,给她添衣,对她无微不至,还彻夜守在她身边,只为了叫她安睡。
这么好的人,若是因为她被坏人盯上,惹上杀身之祸,她拿什么来报答?
那抹浅淡的暖阳不知何时被乌云蒙蔽,天色又暗淡下来,隐隐有再次落雪的征兆。
尹秋缩在满江雪的怀中,感受着那份来之不易的温暖,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抽噎着说:“我不想你死……”
满江雪垂眸看着她,两人雪白的裙袂在风中飘荡起伏,这么抱在一起,又衣着相似,尹秋身上竟有几分她的影子。
当然,她还是像师姐多一些。
满江雪轻轻叹息一声,复又将尹秋抱了起来,她揉揉尹秋的头,说:“放心,我不会死,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