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的滋味他又何尝没有体验过，那日从慈恩寺出逃，看着眼前的一副惨状，他当时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当帝王，为什么还当成这副鬼样子。
他的父皇膝下孩子都死光了，才想起慈恩寺有这么一个血统纯正的皇子，他才临危受命接下。
都说帝王是山河之主，可这主一点都不好当。
护不了自己，更护不了自己所在乎的人。
师父和慈恩寺的僧人死的那一天，雨下得很大，他全身都湿透了躺在泥地里，当时身旁有狼靠近，可他却一点都不想挣扎。
后来有猎人上山打猎，他才终于没死成。
猎人对他说：“孩子，活着有什么不好，还非要死了，有多少人想要活着，可他们却都死了，后悔都来不及。”
那时他才记起师父让他一定要活下去的话，可有些时候觉得生活无趣，就又想去死。
如今看到比自己还要惨的路子川，他就又不想去死了。
他好歹过过几年安生日子，可路子川，好似什么都没有。
“子、子川……”方知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叫路子川，只觉得好像应该这么叫。
路子川转过来，眼睛还有些红，然而脸上却荡漾起笑意。
他望着方知衍，像是将时间都望穿了。
片刻后，他道：“阿衍，你早该这么叫我了。”
天渐渐亮了，该是上早朝的时候了。
路子川后来缠着方知衍，说要抱着方知衍睡，方知衍拗不过，而且他似乎也不想拒绝，于是两人互相抱着，在漆黑冰冷的夜晚依偎着。
路子川有太多话想对方知衍说，然而话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了。
方知衍也一样，他很想问问路子川，究竟为什么会赖上他，搞得他现在好像也有那么一点……感觉了。
以至于他一晚上都没睡好，在他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弯了。
路子川倒是睡得很好，还时不时凑过来，对他一通乱摸，方知衍总觉得这个人没睡着，然而推推他，喊喊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今日的朝堂上，失了为帝王，却无人感到痛心，秦舒昨晚的法子很奏效，然而他没有料到，夏衍还活着。
只要有方知衍在，秦舒休想夺位。
在诏书即将颁布的那一刹那，路子川带着方知衍来了。
所有大臣皆愣在原地，注视着方知衍从殿门口走到龙椅前方，轻而易举地夺下小太监手中的诏书。
秦舒也愣在那儿，好半天才听到底下有位大臣喊道：“陛下，原来你还在。”
满朝文武都知道，当年夏衍是怎么被夏华雍逼下皇位的。
在他们心里，夏衍在位期间虽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却也是难得的明君，至少比夏华雍好些，更何况，大梁江山，万万不能落入外戚手中。
于是满朝文武皆跪倒在地，异口同声：“臣等，请陛下袭位！”
秦舒回过神来，目光又惊又恐，心道那场大火居然没有烧死你。
路子川这时候走到他身边，耳语轻声提点：“秦将军，德召帝还在，你若说是替德召帝从昏君手中夺回帝位，那些大臣们都会感恩戴德，还会认为你是个能载入史册的忠臣中的忠臣。”
秦舒身子猛然一震，眼神质问路子川：你究竟要做什么？
路子川不知有没有看明白，只是笑了一下，然后回头去看方知衍，轻声道：“阿衍，该你登场了。”
他说话时贴得近，惹得方知衍一整难痒，于是又怀疑了一遍自己是不是真的弯了。
方知衍定了定心，道：“诸位，我夏衍在外躲藏多年，这些年里，不曾想过还有机会见到诸位，如今你我能再相见，皆是靠秦将军一人……替我扫清前路，让我得以回来继续继承帝位。”
秦舒突然被叫到，灵机一转，忙换了副好脸迎上前来，跪地磕头道：“陛下劫后余生，重回我朝，实乃我朝之大幸。”
底下附和：“实乃我朝之大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知衍和路子川相视一笑，此番重回帝位，是方知衍自己的主意。
两人的计划本不是这样的，可却因为种种变故，让方知衍坐上了帝位。
大梁帝位不得落入外戚手中，这就是当时为什么方知衍临危受命接下帝位的原因。
秦舒不适合当皇帝，他这般手段的人，若是坐上帝位，只会暴政。
任他自己应该都还没缓过神来，他精心筹划了这么多年的计划，最后却为他人做嫁衣，当时在朝堂上要是失去理智咒骂夏衍不是人，他怕是早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亏得他在朝堂周旋多年，早已成熟老练，处变不惊。
他回来后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一切都是路子川搞的鬼。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却不想路子川才是那个真正做局之人。
他恨。
秦舒猛然将一桌的笔墨纸砚、诗词书画全扫落在地，看着地上的宣纸逐渐被墨水浸染，黑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