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售鬼斋的前堂里,洒下一片月华,照得前堂犹是银白色交织着的明镜。然后是撕咬熟肉的咀嚼声。只有这一种声音在前堂回荡,让人食欲大振。
背后那个与少年同高的黑红金缀楼阁,里面也是有几处光芒摇曳。几层楼阁均匀的散布着如星光般的,黄灿灿一片,不过光芒还是有些小,只是如萤火——是耀星家。还有一处光芒在第七层,颇为耀眼,但是暖意流淌,比起萤火,这个更像是大一点点的烛火,感觉不到灼热,只是发光——小灯花。
阎王府里面的小鬼,隐隐约约以它们为中心,聚 拢在一起。小巧玲珑的背影被微光映在足够狭小的红木金线的窗子上,显得煞是可爱。
少年的目光与思绪被它们吸引过去了。双目静静地看了好久,突然噗嗤一笑。
满嘴是油已然不顾女儿家姿态的姑娘一愣,旋即抬头看向盯着阎王府入神的董小七。
“你笑什么?”
少年摇了摇头。脑海里浮现出一副场景:
月色姣好,夜色迷人的夜晚。早已时过夜半,一座装华极为奢侈的楼阁府院之中,却是灯火通明。极为宽敞的院落中,方方正正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房子——阎王府。
个个都有一人多高,里面不间断的传来叽叽喳喳,呜呜呀呀的声音,此起彼伏,汇聚成一段不小的嘈杂声音。每个阎王府的每一层都有小鬼栖居。但是太吵了,太挤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身影都挤做一团,看着叫人心里发慌。
小鬼们都迫切挤上一层,只因为那一层有红尘小鬼灯火之流,还有山泽精魅的星辰之流。
年少的他,第一次看到这种奇妙的场景,嘴巴张得大大的,好久没回神。
旁边一个年纪看起来颇大,脸上皱纹蛮多,身材佝偻的老人,见少年此状,会心一笑。
“知道为什么嘛?”
老人伸手指了指,少年跟着看了过去。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和密密麻麻的黑影看得他头皮发麻。
“不知道。”少年依旧没回神,呆愣愣地摇了摇头。
老人摸着他的头,轻轻低语着。
“鬼物一属大部惧光,除香火祭神、正阳之流的小鬼,见不得光,为什么呀?他们怕,怕自己一下子就被光照的亮堂堂的。但是为什么只要小鬼们一聚在一起,却都争着抢着跑到光那儿去吗?”老人徐徐开口,几句话正好说到少年不解之处那里去了,竖起耳朵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
瞧见少年想要知道的样子,老人越发觉得好玩,声音又拖长了一点,搞得少年心里好不舒服。
“小鬼自己在的时候,怕光,是在乎哪里?在乎小命儿。当大家都在一起,追逐光源,就有了什么啊?虚荣啊,不再关心自己的生命安危,离光越近,就好像自己越厉害,越能证明自己的地位,是不是啊?是,是厉害,有地位,都跑到里面去了!可是傻不傻啊?也傻,光一但消失,这一切不都是白费了吗?”
少年一听,这么长,脑子里早就乱了套了,跟浆糊似的,还是没想清楚老人说的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老人笑了,不是给你讲怎么明白,还不懂,你不是猪脑子谁是猪脑子啊?笑着又给他解释了一遍:
“像城外那些草民,一见到城里的官僚大老爷们,哪一个不是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一年到头来的那么点粮食给收了!再看进了城的,那些个文人都在吹捧官老爷怎么这么好哦,大方哦,然后看到所有人都巴不得当人家身边一条狗,哎呀!
聪明的,不也全是,憨的,只管种地,管那些!不聪明的,就老是蹲在官老爷出行的几条道上,被看上那么个正眼,说上一句话什么的。哎呀呀,不得了了,我和大人物说话了!”老人尽量把声音压倒只有少年听得见的力度,“结果呢?进城干什么的?谋出路的,去上工,干活,你去说我和大人物讲过话!有什么用?和大人物讲过话来干这些不体面的活计?争的就是个虚荣。切,所以说小鬼傻小鬼傻,就是这么来的。”
眼睛充满了迷茫,听老人一解释好像更加迷惑了,望着老人出神,脑袋都傻了。
老人见状哈哈大笑,拍着少年的脑袋就叫他去干活去了,还说想不通的就别想了,再想怕是会蹦出一只绕心小鬼来。
那件事好久,直到随师父踏入修行一途后好几年才自己想通了,那是一种扎根于心底,一种本性上的对未知事物的追逐与渴求。人会压制这种强烈的欲望,小鬼不能,所谓飞蛾同样不能,最后消失在火光中。
这是叫他压制一切足够害死自己的欲望。
这般教诲,以至于好几千年都隐隐约约记在心底,不曾忘却。但是老人却早已尸骨无存……
于此,少年不禁默然……那是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的唯一一束光……老人却不能修行,送别了少年,仅仅几个月就病逝了,而那时,他才刚刚踏入修行,只回去看来一下他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