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不过那晚之后我就明白了,我可能不是一个干大事的人。”小野雅人无奈地笑着,“后来,红色运动被当局镇压了下去,我和你在一起,整天惹事生非混到了大学毕业。”
“等我回过神时,政治的风暴已经平息。那一场仿佛足以撼动时代的红色浪潮也如同失去了绳索的风筝一般,一头坠落到地面,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是啊。”茨木童子不无遗憾地笑着,“真的很可惜,那时候我以为可以成功的。”
说完,他举起杯子,“来,我们干一杯。”
“干杯。”小野雅人举起杯子,砰到一起,随后他低声念了几句。“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改变世界的的梦想。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喝完酒,玻璃杯与陶瓷杯一同放到吧台上,发出“哐当”的清脆声响。
“茨木,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
小野雅人又斟了一杯酒,才接着说:“大学毕业出来,我剪短头发,身穿西服,进入了一家出版社工作。我对那家公司印象最深的,不是老板、不是同事、也不是客户。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耀武扬威上门的税务局官员。”
“他们每次过来检查,都像是暴力团上门催债一样。什么?只有一本账簿?真是真实收支记录?收据全都拿去来!查不到满意的结果,他们就会冷着脸发牢骚,说什么收入怎么这么少,是不是为了逃税瞒报了?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了了,站出来骂道:收入少是因为赚不到钱啊,你们要多收税,就去更有钱的那些人家里去收啊!”
“咳咳...”茨木童子被威士忌呛到了,咳嗽了几声,才带着古怪的笑意问:“后来呢?”
“后来?”小野雅人无奈道:“第二天我就被公司开除了。老板当时对我说,他很看好我,但是为了他一家人的生计来源,只能忍痛把我开除了。”
“理解理解。”茨木童子点了点头,同情道:“得罪了税务局,那可比得罪了首相还惨。”
“所以,我要问你的问题是...”小野雅人把刚才斟的那杯清酒一饮而尽,问道:“如果你能成功,那税务局的官员们态度会不会改变?”
茨木童子诚实地答道:“可能不会。”
“所以啊,我早就不相信那些了,现在的我,只相信爱情。”
“那你的爱情呢?”
“没了,被一个十六岁的小男孩抢了。”
“哈哈哈...嗝~嗯!”
小野雅人一张脸都皱成了苦瓜的样子,颇为苦恼地说道:“虽然这确实很好笑,但你作为老同学,能不能不要幸灾乐祸?”
“抱歉...哈哈...”茨木童子捂着肚子,趴在柜台上,整个人猛烈地抽搐着,“我实在忍不了,哈哈哈...十六岁啊......”
“真希望哪天你喜欢的人也被他看上。”
“我喜欢的人?那根本不存在,我喜欢的,只有伟大的革命事业。”
“你可真是一个无聊的妖怪,希望苏我食堂可以把你列入黑名单。”小野雅人喝完最后一口清酒,从高脚凳跳下来,“走了,以后就不用听你的长篇大论了,想想,都还觉得挺开心的。”
“等等...”茨木童子叫住他,指了指他手上那通红的断臂,“你为什么会把这条断臂接到自己身上?你应该知道,等断臂完全吞噬了你的身体后,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小野雅人回忆了一阵,说道:“毕竟我是经历那个风起云涌的校园斗争时代的,无论好坏,我都是从那一时代活过来的。”
“我很认真地想过,我曾经是对资本主义唱反调的人,但现在却生活在最为发达的资本主义所统领的地区。说一千道一万,我对此也是怀疑过的。所以我想试一下,看不是你说的那样会更好。但我无法认同你的做法,所以我只好把我变成不是我,再参与进来。”
说完,小野雅人双手合十微微鞠躬,抬头时,爽朗一笑。
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笑容。
茨木童子喝了口威士忌,将杯子悄然放回台面。没有离开,只是坐在吧台的一边,默默思索着什么。
门外又下起了小雨,食堂的营业时间也到了,一些相熟的老顾客慢慢走近食堂。
晚上八点,黑木先生撑着伞,走了进来。
“晚上好,黑木先生。”苏我梨衣微笑着递过一条毛巾。
“不用了,今天我自己带了,总是麻烦你不好。”黑木先生摆了摆手,从口袋中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身上的水渍。
“老样子,一壶清酒,一份烤秋刀鱼。”
“好的,您稍等。”
苏我梨衣钻进后厨,没过多久,就再次走了出来。
前田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正坐在黑木先生旁边,又在向他灌输譬如“妖生苦短,及时行乐”,什么“只要有爱,管它什么生殖隔离”之类的思想。
黑木先生也依旧如同往常一般,每次都是带着歉意微笑,丝毫没有听进去。
苏我梨衣走过去,把酒和鱼放下,看着这只鼠妖,半开玩笑地说道:“前田先生,你再打扰我的客人的话,我可要把你列入黑名单了。”
“哪有哪有...”前田先生举起手来作出投降的手势,“一份蛋包饭,一罐500ml的朝日啤酒,麻烦您了。”
苏我梨衣微微侧头,弯腰,笑道:“好的,前田先生,您稍等,美味的蛋包饭很快送上,但在这之前,请不要打扰黑木先生用餐。”
留着两撇八字胡的鼠妖先生立马捂住了嘴,不断地点头。
当苏我梨衣端着蛋包饭走出来时,他依旧是那个动作,捂着嘴,一言不发。朝她看过去时,表情仿佛像小孩子一样在炫耀:“你看,我很乖,没有说话。”
等蛋包饭放到桌面时,前田先生才松开手,很夸张地深呼吸几下,幽怨道:“快闷死老鼠了,苏我小姐你再晚一点出来的话,说不定我就会成为历史上第一只被自己闷死的妖怪了。”
苏我梨衣把菜放下,回头给茨木童子加了一桶冰块,木质的冰桶的外围很快就浮上了一层露珠,一滴一滴地低落白木吧台上。
回到吧台内,她想起了小野雅人的事。
那个性格爽快的大和尚,将再也见不到了。虽然很遗憾,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就好像加进威士忌里的冰块会慢慢消失一样,人,在时间的长河里,也是陆陆续续都要消失的啊。
有的消失得很快,像被斩断一样瞬间消失,有的则是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才能逐渐淡去。
苏我梨衣心想,如果有天我也消失了,那么这世上最后一个记得我的人,会在什么时候忘掉我?
她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藤原星空掀开门帘走进来。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吧台里的苏我梨衣,第二眼,他看到了吧台角落坐在高脚凳上的茨木童子。
也就在这时,茨木童子转头看过来,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我们聊聊?”他问。
藤原星空点了点头,坐到了他的身边。